《喜宴》是李安"家庭三部曲"中比較成功的一部,這部關於傳統倫理觀念通俗劇,是一部完全以好萊塢模式製作的中國電影。
當年,該片在柏林電影節上榮獲金熊獎,在西雅圖電影節上獲最佳導演獎,並獲得了金球獎和奧斯卡獎最佳外語片提名。
在華人導演中,李安無疑是一位標杆性的人物。兩種不同文明的衝擊造就了李安與眾不同的視野和氣質,兼具東方傳統的溫文爾雅和西式文化的灑脫不羈。
《喜宴》這部電影同樣延續了李安溫情又細膩,克制又張力的拍攝手法,而這部電影在故事設計上,更加有趣、飽滿,人物關係上,充滿了對立與統一。
這部電影,講述同性戀偉同與非法移民威威為圓高家父母心願,而"假結婚"的一個非常反常規的故事,深入探討了中華傳統文化中關於"傳承"、"儀式"和"面子"等習俗文化,重點突出角色與初心及意願相悖的矛盾點,從而揭示了兩代人對通俗文化的妥協,以及自我的救贖。
在兩代人思想意識的隔閡中,兒子用一場欲蓋彌彰的婚姻試圖補救,父親則用一次自欺欺人式的自救意圖妥協,兩人起勁扮演和假裝,是對血緣親情的顧忌,也是命運的往復輪替。
影片的一開始,一卷貼著"媽媽錄音"的磁帶,像老舊的水車一般吱呀轉動,身在臺北的高母一如往常地表達了對兒子的想念,拉家常時提起了老兩口日漸年邁的身體,越發不如從前,間接表達了希望兒子儘早結婚的心願。
於是,為了兒子高偉同的終生大事,老兩口精心策劃安排,在臺北為其報了一家高級相親俱樂部,欲給兒子張羅女朋友。
高偉同在美國生活了近10年,是一位年輕有為的華人,父親早年是一個軍官,手下統領幾萬官兵,威風凜凜,深得部下的信任和尊重,在家中也是一個傳統的中國父親,嚴肅、少言。
偉同是老兩口唯一的兒子,算是高家的獨苗,父親將大半生積攢的財富,給兒子在美國添置了一套房產,但卻是老舊不堪的公寓,只能勉強低價租賃,加之一份不錯的工作,偉同在美國的生活也算優渥。
很快,影片就交代了偉同的感情生活,他與美國小夥塞門的一段同性戀情。兩人同居已經5年,感情非常契合,按照偉同的話來說,他和塞門是真愛,如果不是父母一直逼著他結婚生子,他會過得很幸福。
與這兩人還有感情糾纏的就是顧威威,她是從上海來到美國的一位無名畫家,借著親戚關係來到美國的非法移民,沒有綠卡,沒有工作,靠著在飯館刷盤子勉強生活,日子過得慘戚戚。
因為租住在那間破公寓裡,她得以認識高大帥氣的偉同。在威威眼裡,偉同是一個不錯的男人,不僅善良還有錢,曾因威威交不起房租,竟同意用她的一副畫抵作房租。更重要的一點是,偉同擁有美國的合法身份,這是令奮鬥在美國底層的威威非常羨慕的。
威威喜歡偉同。當高父高母安排的相親對象毛妹與偉同坐在一處吃飯時,正好撞見做服務員的威威。威威看到偉同與一個漂亮女孩子談笑風生,氣得直接將盤子甩在兩人桌上,恨恨地對偉同說:"你騙我說你是同性戀,為什麼不乾脆說你是嫌棄我呢",於是,威威擦著眼淚跑開。
偉同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如何解釋,接下來,毛妹給偉同帶來一個消息,委實讓他捏了一把汗。
毛妹告訴偉同:"我來之前已經見過伯母,但遺憾沒有見到伯父,伯父因為心臟病住院了,伯母說伯父險些支撐不住,因為一口氣咽不下去,才脫離了危險"!不知情的偉同,蹙著眉擔憂地問道:"是什麼氣咽不下去?"毛妹笑著說:"還沒抱孫子呢!"
一句話重重地敲在偉同心上,這麼多年來,他一直用各種理由搪塞父母,拒絕他們幹涉自己的婚姻。當聽到父親病重的消息,他感到心頭一緊。此時"恩孝大義"像一隻皮鞭抽打在自己的身上,作為兒子,他對父母是無比愧疚的,而更讓他感到萬般痛苦的是,要完成"傳宗接代"的重任。
在塞門的建議下,他決定用一場"假婚姻"來讓父母徹底放心,結婚對象就是威威。這是一場利益驅動下的婚姻,威威可以得到綠卡,而偉同可以繼續和心愛的塞門一起生活下去。
只是,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演出的人早已經剝離故事本身,不知不覺成了戲中人。
父母接到兒子要結婚的電話,高興極了,當即決定飛到美國給兒子籌辦婚禮。
聽到此消息,三人如臨大敵,立馬開始進入備戰狀態,他們先將威威接到家中,而後把家重新部署一番,撤去了偉同和塞門的合照,換上了偉同和威威的照片,掛上了父親寫的書法字畫,擺出了一副父母瞧得上的好兒子的形象。
父母對威威非常滿意,晚間飯罷,高母將威威獨自拉到房間,塞給她從老家收來的3萬美元的禮金,還有兩套高定的旗袍,最後把自己積攢多年的手鐲、項鍊和胸針,這些名貴首飾無一落下地全部給她心愛的兒媳婦。
還有一隻金鐲子,父親在旁邊應道:"這是老張特地讓我們帶給你的,老張在我家幹了40多年,從小看著偉同長大"。
父母對威威的疼愛,讓她仿佛看到自己幾年未見的,遠在上海的父母,她的心裡流淌開一股暖流。
為了儘快結束這件事,偉同決定第二天就帶著威威去領證,嘈雜擁鬧的民政大廳裡,一對對輕裝簡服的結婚男女,似流水線般的結婚儀式,讓坐在席間盛裝打扮的父母,顯得極為尷尬和不快。
塞門跟在一旁給眾人拍照,準備給大夥拍合照時,高母竟控制不住,像小孩子一般大哭起來,抱怨老兩口千裡迢迢趕來,卻一點用也沒有。高父也是一臉不高興,氣兒子不辦婚禮,讓自己軍長的臉無處掛。
晚餐時候,幾人在中國宮一同吃飯,父母始終一言不發,一臉不悅。巧合的是,這家中餐館正好是為高父開了20多年車的老部下所開,他喚偉同一聲"少爺",感念當初軍長對自己的照顧,許下豪言要盡主僕之宜,為偉同包辦婚禮儀式。
頃刻間,父親和母親立馬喜笑顏開。老部下的提議,正隨了高父的心意。
中國人講究一個禮字,"禮"就是通俗意義上說的"規矩"。婚嫁、喬遷、生子和高升等,哪一樣都講究個合規合禮,禮尚往來。高父堂堂一個軍長,兒子不辦婚禮答謝賓客,這就是不懂規矩,也是抹了他的面子。
喜宴熱熱鬧鬧地舉辦了,在中國宮開席幾十桌,一場特色的中國式婚禮被搬上螢屏,張燈結彩,高朋滿座,讓觀眾仿佛置身於一場真實的婚宴,熱鬧喜慶。
高父第一個登臺講話,而後廚則正為喜宴準備飯菜,大廳之內,不知是誰起的頭,眾人一齊敲起酒杯起鬨,偉同知道他們的意思,於是起身輕輕吻了威威一下,但眾人卻不買帳,都嫌親的太輕。偉同只好摟起威威,重重地親了起來,塞門有些吃醋。
之後,婚禮上挑逗新人的遊戲,更是將婚禮推向了高潮,眾賓客嬉笑、掌聲不斷,熱鬧極了。接著,偉同和威威輪番與各桌賓客敬酒,有人提出不能一桌敬一杯,要每人都敬一杯才行。偉同推辭不過,只能挨個敬起了酒。
席間,有外國客人見此狀況,說道:我以為中國人都是柔順沉默和數學天才。李安作為客串的賓客,打斷道:你見識到的正是五千年性壓抑的結果。這句話,也是整部電影的點睛之筆。
一直以來,傳統的國人習慣於保守沉默的愛,對"性"諱莫如深,甚至談性色變,這是根植於東方血統裡的強大基因,而李安的這部《喜宴》似乎就是要大膽地揭開這層困擾了國人千年的"遮羞布"。
同時,喜宴上傳統的中國式習俗,更是將中華文化所代表的儀式文化展現得淋漓盡致,這與西方輕形式的文化產生了巨大的衝突,但作為導演,李安並沒有站在批判的角度,有意去抹黑任何一種文化。
反而更加肯定了中華文化中,這種重儀式文化的必要性,也恰恰說明了中國人的細膩與溫情。在影片的結尾處,眾人送父母離開時,翻看剛剛洗出來的婚禮相冊,大家都開心的笑了。這種儀式雖是繁瑣,卻又具有非常好的紀念意義。
在一眾好友瘋狂的鬧洞房下,一對酒醉激情的男女,最終在意亂情迷之下,發生了關係,威威懷上了偉同的孩子。
塞門根本無法接受愛人的出軌,他當著高父高母的面,與偉同大吵一架,知道老人聽不懂英語,塞門用英文臭罵偉同,要和他分手。
本以為是一場戲,奈何演得太過認真,所有人都被裹挾進故事中,難以抽身而退。夫妻倆冷靜下來,決定不再欺騙父母,威威想要打掉孩子,腳踏實地的生活,偉同準備向母親坦白,挽回愛人塞門。
突然,高父心臟病犯了,又住進了醫院,偉同心如火焚趕去醫院,在醫院的長廊裡,偉同鼓起勇氣向母親坦白了事實,也表露了自己多年來的心聲:
"將近二十年了,我生活在一個大謊言裡面,生活裡面有好多的感受,痛苦的、快樂的,我好想跟你們分享,可是我不能。有時候我忍不住想乾脆跟你們坦白算了,可是又不忍心把自己扛了這麼多年的擔子,再放到你們的肩膀上。"
母親泣不成聲,她不願相信這一切,卻又克制隱忍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平靜下來。看著痛苦萬分的兒子,母親感到十分心疼,對於這份沉甸甸的感情,一把年歲的母親扛不起,又何況是年輕的兒子,那是一種對傳統文化更頑固的挑戰,是需要漫長時間去潤化和接受。
對於病床上躺著的丈夫,母親只希望這個天大的秘密由自己來消化,更重要的是,她要守護住丈夫的尊嚴和權威。
殊不知,大家都以為父親是最脆弱最需要呵護的,大家都是基於對父親的呵護才小心翼翼地完成了互相妥協,但是其實,父親什麼都知道了,而且,父親是第一個放下、第一個看開、第一個原諒的人。
影片中段,父親與塞門坐在河邊的一次談話,揭示所有事情的真相。他將一個大紅包給了塞門,對他說:"Happy birthday,塞門",原來父親是懂英文的,而所有的一切在他們吵架的那個早晨,父親就全知道了。
父親說,偉同是我的兒子,所以你也該是我的兒子,塞門深深地感謝了父親,還說,偉同知道一定會很高興,但父親卻不許塞門告訴偉同。他說這是他們兩人的秘密,塞門不解其意。
父親說:"我是為了這個家,如果我不讓你們繼續騙我的話,我怎麼抱得了孫子"。
塞門還是不懂,父親則說,我也不懂啊!
這句話道盡了父親心中的無奈,這是一種"傳宗接代"的刻板思想,在一代人身上烙下的深深印記,家族興衰、光宗耀祖,所有這一切的基礎在於子嗣延綿,選擇自私可以,但是斷了香火,那就是十惡不赦。
從全片來看,父親是一個傳統又刻板的人,他能第一個接受兒子同性戀的事實,是一件令人質奇的事情,而另外一個真相也逐漸浮出水面,父親也是同性戀者,他的愛人是老張。
影片中有許多的證據可尋,比如故事一開始便提到了蠢妻和笨廚,為什麼要並列來提呢?
又比如故事中段給媳婦禮物時候,專門提到了老張送的金鐲子,一個廚子給媳婦金鐲子是否不太合適?當然,還有父親對塞門所說的那句"我也了解"的話。
而在影片的結尾,最後他們分別上飛機的鏡頭中,先給了年輕三人組一個鏡頭,然後在反打父母,只是他們身邊多出了一個男的剪影。兩邊都是兩男一女這一對鏡像般的鏡頭,是一個比較強的證據。
這個人物是一個虛指,其實就是指老張,虛指的一個特別明顯的證據是他在接下來的鏡頭裡走過去的時候,臉是全黑的,正常打光不是這樣的,黑色的臉,表明導演並不想要指代一個具體的人,而只是想要表示有一個人。
父親被形式和傳統所累而結婚身不由己,偉同最後在選擇了結婚留住自己的愛人的同時,也選擇了給家裡傳宗接代,這都是一種在自己的主觀意願和傳統所賦予的社會責任之間的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