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粒是寂靜的城。吳哥遺址群的故事終結在被暹羅人攻破城門的那一刻。鼎盛的王朝、輝煌的宮殿、雄偉的石獅,都被埋人歷史的荒煙蔓草中。走在這裡,踏著光影,穿過人潮,找一個寂靜的角落,除了自己,再無他人。美麗的天女在微笑,她隨著音樂翩翩起舞,身姿曼妙;莊嚴的佛像唇角微翹,像是在喃喃低語,那種治癒的力量讓心都空靈了。漫步在吳哥窟內,會有種時空交錯的恍然。長廊間的雕塑都復活了,金戈鐵馬在我的身邊呼嘯而過,壁上的天女隨著音律開始了一場華麗的宮廷樂舞,小心翼翼的臣子在陡峭的臺階上匍匐前行。這是王朝的戎馬天下,是王朝的宮廷盛宴,是王朝鼎盛的過往。
昂首遠眺的石獅守護著王朝的宗廟
王朝初興:羅洛斯遺址
清晨的暹粒城有些許雜亂,穿過小小的城,向東南而去,沒過多久就到了羅洛斯遺址群。吳哥王朝的開國君王闍耶跋摩二世在湄公河下遊的磅湛建立了國都,第二位君王因陀羅跋摩一世將都城遷到彼時洞里薩湖旁土壤肥沃的羅洛斯,開啟了吳哥王朝的新篇章。羅洛斯遺址群包括巴孔寺、普力科寺和洛雷寺三處遺址。
羅洛斯遺址
普力科寺是祭祀吳哥王朝開國先祖的寺廟,由六座紅磚堆砌而成的塔組成,分別祀奉王朝的六位先祖。用紅磚砌築廟宇,再在磚上雕出神衹的模樣,這是吳哥王朝將都城遷往大吳哥之前的建築風格。在這之後的吳哥遺址群,建築材料絕大多數都改用了石材。
宗廟與信仰:巴肯山
9世紀末,耶輪跋摩一世將都城由今暹粒的東南遷到了暹粒的北部,建造了今日人們通常所說的「大吳哥城」。王朝的統治者信奉印度教,覺得每一位王都是神化身到人間來進行統治。耶輪跋摩一世將國家宗廟建在了城旁暹粒平原的制高點巴肯山上。從山腳下沿著土路一路上去,路程並不艱險,有日暮時的微風相伴,步伐也格外地輕快。到了遺址群的臺階下,我才心生敬畏一一宏大的宗廟遺址矗立在陡峭的、數不清級數的臺階之上。我幾乎是雀躍地往前奔去,臺階很窄,窄得只能放下半隻腳,卻絲毫不影響愉悅的心情。在臺階上的每一步,我都懷著小心翼翼卻又驚喜的心情。也就是在這些臺階上謹慎地行走時,我想通了為何從前的高棉人要將石質的臺階修築得如此陡峭。印度教相信宇宙的中心是須彌山,須彌山上住著印度教的神衹。巴肯山上的宗廟遺址也是須彌山的一種象徵,臺階的陡峭正是要讓人們懷著一顆虔誠的心來到高棉人心中最神聖的地方。
磚雕神衹
壁上的神像
到達臺階上的平臺時,夕陽正好將天邊染成火紅的顏色,一輪耀眼的紅日緩緩落下。王朝的遺蹟早已驚豔了時光,驚豔了每一個過客。遠眺山下,是宏偉的吳哥寺,回身看平臺上的建築,溼婆神的雕像寧靜而莊嚴。不知一千多年前的耶輪跋摩一世站在這裡時,看到的又是怎樣的吳哥?
永生的追求:班蒂斯蕾
大吳哥城的東北,有一座叫作班蒂斯蕾的寺廟,更多的人喜歡將這裡叫作「女皇宮」。磚雕的牆壁上,容光照人的女子提著裙角緩步而來。吳哥王朝的都城從羅洛斯遷到大吳哥後,建築材質就發生了變化。羅洛斯遺址的建築多為紅磚建造,而在遷都之後的建築,則變成了石雕。然而,10世紀中期所建的班蒂斯蕾,卻再次用上了紅磚。與此前不同的是,此時的磚雕藝術繁複精美到了嘆為觀止的地步。
班蒂斯蕾的門楣
班蒂斯蕾的門楣將這種巧妙的磚雕藝術發展至了極致。印度教著名的神話「攪動乳海」中,眾神與惡魔阿修羅為獲取永生甘露而戰,乳海在劇烈的翻騰中誕生了世間萬物,月亮從浪花間升起,如意樹在海水中發芽開花,吉樣天女踏著波浪乘風而來。花瓣一般的浪花肆意地盛開著,一朵接著一朵,澎湃地向我奔來。月亮的光華暈開了,天地不再混沌,晨露在菩提葉上搖曳,朝陽自東方升起,眾神與人都開始了各自的生活,那場爭奪永生而發生的戰鬥已經是遠古時的事了。然而,對於永生的追求,卻留在了千年前高棉人的心中。另一個在班蒂斯蕾中常常出現的形象便是猴神哈奴曼了,毗溼奴的化身羅摩是哈奴曼的主人,羅摩美麗的妻子被魔王劫走,哈奴曼機智勇敢地徵服了可怕的魔王,救回羅摩的妻子。是以在印度教中,哈奴曼象徵了忠誠與勇敢。在吳哥遺址群中,隨處都能見到哈奴曼的身影。更有學者提出《西遊記》中無所不能的孫悟空是受到了印度教猴神哈奴曼影響所創造出來的。
班蒂斯蕾中的猴神哈奴曼
偉大的陵墓:小吳哥
小吳哥在大吳哥城的東南,也被稱為吳哥寺,是蘇利耶跋摩二世為自己修建的陵寢。在整個吳哥遺址群中,小吳哥是保存最完好、面積最大的建築。早起出發到小吳哥,正好趕上一輪紅日在城後升起,護城河寬闊的水域上泛著粼粼的波光。小吳哥坐東面西,和吳哥遺址群的其他許多建築都不同。關於它的朝向,引起了太多的猜測。有人說因為小吳哥是陵墓建築,所以改變了朝向,也有人認為是受到了東面暹粒河的限制。
浮雕上的徵戰場面
沿著護城河上的引道往前走,兩側水面好像一面巨大的鏡子,給了我一場鏡花水月,仿佛看到蘇利耶跋摩二世帶著臣子從這裡匆匆走過,聽到了他們行路間衣擺的摩擦聲。沒多久天空飄起了雨,我在曾經的藏經閣裡避雨。點點滴滴的雨打落在臺階、廊下,抬頭向上望去,是一方天空。近千年前的蘇利耶跋摩二世是否也曾在這裡駐足,是否也抬頭仰望過這一片天空是否在為自己營造陵墓的同時卻又懷有一個永生的夢想?片刻的停步後,冒雨繼續前行。一路走過精雕細琢的古老建築,神衹、徵戰、宮廷樂舞,一幕幕在眼前浮,而走過的建築,分別是高棉人眼中的地獄、人間、天堂。從小吳哥出來時已是夕陽西下時分,寺中的猴子在寺廟的屋簷上行走,敏捷的動作在夕陽的襯託下帶著幾分蒼涼。它和它的祖先就是這吳哥的守護者吧,它們看遍了吳哥王朝的繁盛與落幕,看遍了我們這些來來去去的遊人。
空寂的吳哥寺
倒塌的建築
倒塌的藏經閣
王朝的殘陽:廢墟之美
公元14世紀,暹羅的軍隊如潮水般向吳哥湧來,戰火在吳哥城中蔓延。富麗堂皇的宮殿被推翻,暹粒河被血色染紅,婦孺們的哭泣在城中蒙塵,文藝大肆蔓延。昔日輝煌的吳哥城再沒了往日的生機,統治者將在王朝的首都遷到了金邊。自此,吳哥開始了長達四百餘年的沉寂。
19世紀60年代,法國植物學家亨利在密林中發現了一處廢墟。自此,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吳哥這個地方,許多國家和機構都加入了保護吳哥遺址群的工作。早稻田大學和東京大學對高蓋地區古蹟進行了大規模調查,法國承擔了巴方寺的修復工作。1998年,中國文物研究所和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對大吳哥城周邊的周薩神廟進行了考古勘探和發掘,並在其後制定修複方案並進行修復。2011年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對茶膠寺開展了考古勘探和發掘。
走在吳哥遺址群內,常常能讓人反思,文明是什麼?是華美的宮室?是一幕幕悠長的石雕壁畫?還是巨石上留下的、為數不多的紀年文字?我想,文明是吳哥的廢墟間開出的花,它經歷國鼎盛和繁華,也經歷過離亂和戰火,荒煙蔓草、風雨迷離,卻仍然頑強生長。你看,它的微笑,吸引著世界。
圖文來源:《大眾考古》2018年11期
作者:張琦(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碩士研究生)
責編:岑蔚
審核:鄭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