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於何所?池陽、谷口。鄭國在前,白渠在後。舉鍤為雲,決渠為雨。涇水一石,其泥數鬥,且溉且糞,長我禾黍。衣食京師,億萬之口。」—— 漢代民謠。
民謠真實地記載了鄭國渠、白公渠將關中變為沃野,給秦漢兩代的關中人民帶來了豐衣足食的生活。但它說的僅是秦漢兩代的景況,實則在後來歷史的長河中,鄭國渠支撐起了漢唐兩個朝代的繁榮和強盛。
民謠中的鄭國,戰國時期韓國著名的水利專家,鄭國渠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可惜的是建立如此豐功偉績的鄭國,身世生卒卻均無史可考。
史料僅記載,他是韓國派往秦國的一個間諜,韓桓王試圖通過他遊說秦王修築一條連接涇水和洛水的運河,達疲秦之效,以阻止秦國進攻韓國的步伐。豈知事與願違,「疲秦之計」倒成了「強國之策」,運河的修築成功,使得一向落後的關中農業迅速發展起來。
這看起來頗像一幕經典的歷史輕喜劇,實則在輕鬆幽默的情節背後,隱含著諸侯激烈紛爭詭譎莫測的風雲,以及兼併戰爭裡驚心動魄的爭鬥與廝殺。
戰國春秋時期,周王室衰微,天下無主,諸侯紛爭,以強並弱。在激烈的兼併戰爭中,各諸侯國都力圖一統天下。
秦國原是一個偏居西北一隅的蠻荒小國,當時的秦人主要從事畜牧業,不懂耕作,被蜀人輕蔑地稱為「牧犢兒」。但經過幾代君主的勵精圖治奮發圖強,至春秋前期,秦國的勢力已擴展到渭水流域的大部分地區。秦人在東遷的過程中,逐漸學會了農耕,開始發展農業生產和水利,很快富強起來。
據《左傳》記載,公元前648年,晉國大旱向秦國借糧,秦穆公派大量的船隻運載萬斛糧食,由秦都雍城出發,沿渭水五百裡水路自西向東進發,經過一段陸路運輸,渡黃河再轉汾河漕運北上,直達晉國國都絳城。運糧的船隻自秦都至晉都八百裡水路首尾相連,絡繹不絕,史稱「泛舟之役」。可見當時秦國農業生產的發展狀況和富足程度。
秦穆公以後的幾代國君在政治上積極實行變法,特別是秦孝公任用商鞅實行變法,獎勵耕戰,發展生產,秦國迅速崛起。至秦惠文王、武王、昭襄王繼續發揚開拓精神,南取漢中,西舉巴蜀,秦國的版圖逐漸擴展。據《戰國策》記載,至秦莊襄王時,秦國已經據有天下三分之一的土地,五分之三的財富。因修建了都江堰,秦國已是「積粟如丘山」。
秦國農業的發展,促進了經濟的繁榮,軍事實力的提升,政治地位的提高。秦國先是春秋五霸之一,後又成為戰國七雄之首。隨著秦國國力的不斷加強,秦國也加快了兼併天下的步伐。
秦國出兵攻打鄰近的魏國、趙國,奪取了上郡、太原。
韓國緊鄰秦國的東邊,國力比秦國弱得多,韓國的地緣位置又正在秦國東擴的交通要道上。虎視眈眈的秦國,將目光盯住了東方,首當其衝遭其兼併的便是韓國。何況秦國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它先奪取了韓國的重要城池成皋、滎陽,不久又攻克了上黨。面對如日中天劍指東方的秦國,韓國的形勢危如累卵。
韓桓王面對亡國的危急,惶惶不可終日。如何能阻止秦國的入侵呢?硬打又打不過,聯合其他諸侯國共同抗秦,而各個諸侯又各有自己的小算盤,在數次的合縱抗秦中,均被秦人的離橫策略攻破。再者,危急迫在眉睫,組織下一輪的合縱抗秦,沒有這個能耐,時間也來不及。
韓桓王急得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一日,他突然想出了一個「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妙招。他想利用秦始皇嬴政急切想實現一統天下的夢想,正準備大有作為地幹一番大事的心理,設計了一個「疲秦之計」:遊說秦國修建一條長300多裡連接涇水和洛水的長渠,表面上,是為了發展關中平原的農業;實則想用修建這條耗時費力且不可能實現的長渠,讓秦國的實力在這項勞民傷財的巨大工程中消耗殆盡,無力再侵犯韓國。韓桓王將這個任務交給了韓國的著名水利專家鄭國。這便是《史記·河渠書》中司馬遷所說的「韓聞秦之好興事,欲罷之,毋令東伐,乃使水工鄭國間說秦。」
鄭國進入秦國後,成功地打入秦始皇的身邊,並很快獲得了秦始皇的信任。於是他找了一個適當的時機,憑自己三寸不爛之舌遊說秦始皇,修建一條連接涇水和洛水的灌溉渠道,並描繪了長渠修建成功後的光明前景:長渠澆灌下的關中平原,五穀豐登,牛羊遍野,倉滿屯圓。
而此時的秦始皇,才剛剛繼位,他「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正滿懷先王們的雄心與壯志,為實現一統天下籌劃謀略。而發展水利,促進秦國經濟、政治、軍事實力的提升,正是他謀劃的重要內容。鄭國的這一番話正中下懷。
此時蜀地著名的都江堰已修築成功,使得災害頻發的成都平原成了「水旱從人」、旱澇保收的「天府之國」。可惜的是蜀地離關中太遠,徵討六國需要大量的糧草,而將糧草從遙遠的蜀地運往東南遙遠的戰場,耗時費力且貽誤戰機。
而關中「被山帶河以為固」,自古有「四塞以為國」之說,是得天獨厚的穩固後方。遺憾的是,關中平原災荒連年,澇則一片汪洋,旱則滿地斥滷。這裡若能通過興修水利變成糧倉,有了充足的糧草,近便的交通,不論是近取中原,遠徵南越,還是東伐齊魯,南收吳楚,豈不是勝券在握?
但修建連接涇水和洛水的渠道,長達300多裡,這是自古以來最長的一條人工渠道,按當時的生產水平,可謂困難重重。費時耗力不說,它首開引涇灌溉之先河,不知要冒多少風險,也未必能夠成功。
秦始皇畢竟是一個胸懷壯志描畫大手筆的人,他知道發展關中水利,建設關中糧倉,是推進一統天下的迫切需要和必然選擇。何況他有著雄厚的經濟實力,有鄭國這位著名的水利專家,又有著當時先進的冶鐵鍛造技術。於是秦始皇毫不猶豫地拍板興建動工。
秦始皇從全國徵集了十萬勞工,準備了大量的物資,並任命鄭國主持這項工程。於是一個宏偉的水利工程便大張旗鼓地上馬了。這一年,正是秦始皇元年。
鄭國接受任命以後,便跋山涉水,實地踏勘。他看地形,找水源,訪百姓,制方案。終日奔波,無夜安枕。
鄭國雖是韓王派去的一個間諜,但他精通水工,熱心水利,更是一個將水利事業看作生命的人,能修建這樣一個前無古人的偉大工程,在他看來是他一生難得的機遇。況且工程成功能使關中無數百姓過上溫飽的日子。再者,秦國早日統一國家,也可早日結束連年混戰,百姓能過上安定的生活。於是他將韓桓王交給的任務丟在腦後,一心一意地投身到水利工程建設之中。
不料施工正在緊張進行中,韓國的「疲秦之計」卻走漏了風聲,鄭國的間諜身份暴露無遺。秦始皇大怒,便將鄭國囚禁起來。秦國的宗室貴族們早就對外來人才們極度不滿,他們的到來直接影響到自己的權勢,於是調撥秦始皇,說外來客均是別有用心者,要求秦始皇驅逐這些人。盛怒之下,秦始皇便下了逐客令,鄭國的生命危在旦夕。
臣相李斯對秦始皇的逐客令十分不滿,他自己也是一位外來的客卿。秦國王室多少代都是因重用客卿才致富變強的,因這一件事就不分青紅皂白地驅逐一切外來之客,實在是太不應該。他揮筆寫就了《諫逐客書》上書給秦始皇。他從完成統一大業的高度來分析逐客的利害得失。他列舉秦國十幾代祖秦穆公到五代祖以下的孝公、惠文君、昭襄王,均以重用客卿而致富變強,驅逐客卿是棄賢資敵,無異於自取滅亡。
李斯的諫書鞭辟入裡直中要害,秦始皇恍然大悟,於是收回了逐客令。
但對鄭國的處置卻讓他頗費思量。今倘若殺鄭國,不過舉手之勞,一時之快,但又有何益?整個秦國再找不到像鄭國這樣精通水利的專家了,更何況工程正在進行之中,豈不是要半途而廢?畢竟殺鄭國為小,興關中水利為大。於是命令將鄭國押解上來,審訊一番。豈料鄭國毫無懼色,他承認自己是韓國派來的間諜,但他說:「始臣為間,然渠成亦秦之利也。臣為韓延數歲之命,而為秦建萬代之功。」(《漢書·溝洫志》)
鄭國感嘆道:「自己的性命無足惜,只可惜工程要半途而廢了!」秦始皇思忖到,鄭國自打來到秦國,數年來不負重任,殫精竭慮日夜操勞修建水渠。他徒步踏勘關中平原周圍的高山,四處尋找適合引水入渠的水源,徹夜不眠地規划水渠的藍圖,不論寒暑奔波在工地指揮施工,真心誠意地建設水利工程,勞苦功高功不可滅。秦始皇念其治水有功,人才難得,決定特赦鄭國,讓他繼續修築水渠,為萬世謀利。
鄭國感激始皇不計前嫌的寬闊胸懷和愛惜人才的知遇之恩,懷著「士為知己者死」的精神拼命工作。歷時十年後秦國第一條耗資巨大的連接涇、洛兩大河流的宏偉工程勝利完工。
鄭國渠西起仲山西麓谷口(今陝西涇陽西北三橋鄉船頭村西北),流經今涇陽、三原、高陵、富平和蒲城等縣,最後在蒲城縣晉城村南注入洛水。鄭國渠全長300多裡,乾渠寬15-20米,高3-5米。沿途將冶水、清水、濁水、石川水攔腰截斷收入渠中。
水渠建成後,在關中平原北部,涇水、洛水、渭水之間構成密如蛛網的灌溉系統,使乾旱缺水的關中平原得到灌溉。《史記·河渠書》記載:「渠就,用注填閼之水,溉澤滷之地四萬餘頃,收皆畝一鍾。於是關中為沃野,無兇年,秦以富強,卒並諸侯。」鄭國渠將四萬多頃荒地變成肥沃良田,畝產達到一鍾。可解決秦國三分之一人口的糧食,或者解決一支60萬大軍作戰的口糧。
這條長渠不僅解決了灌溉用水的問題,還用淤灌的方法肥田。關中一帶位於黃土高原,有水則為膏腴,無水則為斥滷,是黃土高原的特點。涇水是和黃河一樣的多沙河流,只有處理好水和沙的關係,才能化斥滷為膏腴。鄭國渠充分利用了當地自然條件的優勢,揚棄劣勢,使其有利於農業的發展。他用淤灌的方法,將含有大量腐殖質和礦物質的涇河水淤蓋農田,既提高土地的肥力,又壓住了田地的鹽鹼。《史記·河渠書》中「用注填閼之水,溉澤滷之地四萬餘頃,收皆畝一鍾」,漢代民謠中的「涇水一石,其泥數鬥。且溉且糞,長我禾黍」,說的就是用涇河水淤田提高土地肥力的事。
司馬遷在《史記》中,十分肯定地將鄭國渠的建設,對關中平原水利的開發,視為秦國能兼併六國的重要原因。為感念鄭國的功績,秦始皇將這條長渠命名為鄭國渠。
今天在西安北邊的關中平原上,有一條寬大的引水渠——涇惠渠。它的前身就是我國歷史上四大著名水利工程之一的鄭國渠。它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了。
這裡真是一方風水寶地。秦之後,歷代王朝都在這裡完善並修築水利設施。先後經歷了漢代的白公渠,唐代的三白渠,宋代的豐利渠,元代的王御史渠,明代的廣惠渠和通濟渠,清代的龍洞渠。1932年近代著名水利專家李儀祉又在這裡修建了涇惠渠……這些水利設施使得關中平原成為黃河流域最富庶的地方,被稱為「金城千裡,天府之國」。司馬遷評價道:「關中之地,於天下三分之一,而人眾不過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秦漢隋唐皆定都關中。關中為秦、漢、唐的王霸一統與文治武功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
是鄭國開啟了引涇灌溉之先河。鄭國渠為秦代以後的白公渠、豐利渠、廣惠渠、通濟渠,仍至近代的涇惠渠的修建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隨著鄭國渠考古勘察工作的一步步深入,鄭國渠極富創造力的構思布局,獨到的設計思想,高超的工程水準,都令中外水利專家們倍感震驚,並頓生敬意。
水渠的設計和布局都相當科學和巧妙,它充分利用了當地河流和地勢的特點。
首先,鄭國渠幹線布置、設計十分得當。鄭國渠沿著北山南麓,自西向東修建在關中平原二級階地的最高線上,從而使北山以南,渭水以北,涇水以東,洛水以西的大部分平原處於它的控制之內,最大限度地控制灌溉面積,實行了自流灌溉。整個灌區西北高,東南低。渠口地面高程為442-443米,注入洛水的終點地面高程為370米,地面坡降為0.5760,渠線自然降布置,故能形成長達300多裡的渠道。這要求有精準的測量技術,但當年在沒有先進勘測設備的情況下,鄭國究竟用什麼方法測出了這個數據,成了一個謎。
再者,渠口的位置選擇得當。涇水衝出甘肅六盤山涇谷,在黃土高原向東南彎彎曲曲奔流了三百餘裡,在仲山峽谷出山,進入平原。鄭國渠的引水渠口就選擇在涇水出峽谷處。這裡水流減緩,便於引水。但又高於渭北平原,水流的高差使得渠水呈下瀉之勢,能澆灌整個灌區。渠口設在涇水出峽後彎段河道的凹岸頂點。由於彎道作用,河流主槽在凹岸處,流速大,進水量就大。而彎道形成的環流,又利於側面排沙。考古發現,在渠首處有兩個引水渠口,兩處相距100米,高差相差不大。因在洪水期引渾水灌溉,極易引起泥沙淤塞,多個渠口可加大引洪量,也便於清除淤沙。
更巧妙的是在鄭國渠的渠口還設有退水渠,其寬度與引水渠相當。在洪水期它可將過多的水量退入涇河,以免洪水衝毀渠道,同時退水渠還可兼排沙作用。鄭國渠採用的「橫絕」技術,將乾渠流經途中的幾條小河攔腰截斷,將其河水納入鄭國渠,使其有了豐沛的水量灌溉關中平原大部分土地。而截斷了的小河的下遊,又騰出了土地(原小河的下遊河床)變成可耕種的良田。
回望歷史,數千年以來,關中平原茫茫黃土之上,渠水湯湯,綠滿際涯,麥粟飄香。鄭國渠所滋養的關中地區,不僅為秦統一中國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在後來的歷史長河中,它還支撐了我國歷史上最強盛的兩個朝代的都城——漢唐長安的繁榮和興旺。可以說,黃河滋生了世界景仰的中華文明,而鄭國渠的灌溉事業可謂居其首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