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高華
文/陳遠
記得範泓老哥曾經給我和高華先生拍過一張合影,找了半天沒有找著,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高華先生去世已經六年了。當時很多師友都寫了文章,我沒有寫,一來:不夠知己;二來:不忍。
只寫了一幅輓聯寄託哀思,記得輓聯是這麼寫的:
天才止於中壽,應與任公同不朽
信史流傳九州,不因義寧讓當仁
(陳遠敬輓)
昨天是他的忌日,回想過去和高華先生不多的交往,覺得寫下來,對於理解高華也許不無裨益。
最早知道高華,是讀他的《紅太陽》一書,拍案叫絕,書裡沒有憑藉什麼稀見的史料,但是對於歷史發展的脈絡把握的卻非常精當,義寧陳氏治史,也是如此,由大家都熟悉的史料,揮發自己卓絕的見識。我在輓聯中說「不因義寧讓當仁」,指的就是這一點。
後來有一次去南京,同為史家的範泓老哥問我想見誰,我脫口而出:高華。
那時候他已經查出得了癌症,聽範泓老哥說,因為治病,高華教授賣掉了房子,因為有些藥沒有辦法報銷。當時我就表示,吃飯時要由我來買單。範泓老哥明白我的意思,沒有和我爭執。
他給高華先生打了電話,我們一起去高華家裡去。房子不大,印象中書也不多,範泓老哥解釋說,高華做研究,都是靠圖書館裡的資料,所以家裡書並不多。
當時聊了些什麼,現在都不太記得。然後是到了飯點下樓吃飯。
我那時候沒錢,範泓老哥體貼我,特意找了一家普通的館子,菜也是他點的,很普通,那頓飯下來,我們四五個人才不到兩百塊錢。
吃完飯,高先生和我說:謝謝,好長時間沒有吃過這麼好的飯菜了。
高先生去世那年,有媒體的朋友約我寫文章,想到這個細節,沒寫,因為想起來就很難受。
這件往事也讓我想起在高華先生生命垂危的時候,我曾經和範泓老哥商量,是不是可以在同仁之間發起一次籌款,以便改善一下高華先生的狀況,老哥說:以我對高華和他家人的理解,他們不會接受。
我理解,一個卓絕的歷史學家,看慣了歷史的滄桑,內心一定非常高傲。於是作罷。
印象中還有一次去南京,大家在南大校園裡散步,談到麥克法誇爾和史景遷,我班門弄斧,喋喋不休的說著我的看法,高華先生很認真的聽著,然後笑著表示認同:麥克法誇爾當然好,他雖然會犯一些小錯誤,但是他的見識是史景遷沒法比的。對了最近香港要開一次學術會議,奎松發起的,麥克法誇爾也去,你可以去見見他。
因為那時和奎松老師聯繫不是很多,我就請高華先生幫忙聯繫。
高華先生面露難色:你認識奎松,自己聯繫最好,奎松可能不會買我的帳。
後來我自己給奎松老師發了封郵件,奎松老師很爽快的答應了,但同時表示,由於預算的原因,他只能幫我負責在香港的食宿,但是機票需要我自己解決。那時候經濟不是那麼富餘,我盤算了一下那個月的收入和支出,最後還是放棄了那次會議。但是從這件事上,我發現外表粗獷的高華,其實內心非常敏感。高華先生去世之後,我在讀奎松老師悼文中他幫高華先生調往華師大的細節時,也得到了驗證。
高華先生去世後,很多師友都紛紛趕往南京弔唁。我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情沒有成行。事後聽幾位朋友說起高華的喪事,對南大很氣憤。
這是朋友們對高華的愛護之情。而高華自己,生前說起南大,還是挺滿意的,雖然他的教授職稱曾經因為《紅太陽》一書多年不能解決,他也沒有什麼怨言。據說是有一次楊振寧到南大去,和校方表示一定要見見那位寫了《紅太陽》的高華教授,南大才知道高華先生在國際上有那麼大的影響,楊振寧先生離開後,高華的教授職稱才算解決了。這個故事我沒有和高華先生求證,不知真假,寫這個故事,一是想說明高華先生對於自己的歷史才華相當自信,對於教授之類的浮名和待遇並不在意,當年我們在南大校園裡散步時他對麥克法誇爾的評價,也可以看成他的夫子自道;二來也是想說明,高華先生為人寬厚,在朋友們看來,像高華先生這樣天才的歷史學家,學校竟然長期不重視,實在說不過去,但是在高華自己,其實並不是特別在意。
我和高華先生交往不多,記得也都是小事,但是對於人們理解他,也許會有一點幫助吧。
願高華先生在天堂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