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沒想到他會這樣快離去
最早知道高華病危的消息,是讀到傳知行社會經濟研究所的黃凱平12月2日夜裡的來信。信稱:高老師現在每周需換三次血,他家人說,他已是到了病危之時,來日不多了。想到高老師正是學術成熟期,很多思考都未付諸文字,和高老師的學生商量後,希望能有一兩位同輩學人與他長聊幾次,每次都錄下聲音,既為高華老師留下他的思考,也為學界少些遺憾。因此,他們分別聯繫了秦暉和我,秦暉老師已經答應儘快前去南京,想知道我近期是否方便來做這件事情。
凱平的來信讓我很吃驚。因為不久前我還和高華通過電話,一兩周前他還表示想要我幫他在華東師大再招一位他認為很不錯的博士考生。因此,我有些疑惑地答覆凱平說,我很願意來做這件事,但一、我要弄清楚這個消息是否準確。二、我要知道這是否是他和他家人的想法。
我所以沒有馬上承諾去做凱平他們希望的這件事情,不是懷疑高華病危的消息有假,而是內心裡不願意接受這樣一個現實。我曾經兩度照顧過病危的患者,我非常清楚身為家屬在親人病危時的心情。越是危重的病人,就越是需要休息和避免交叉感染的危險,太多外人的探視,特別是長時間的交談,只會給病人帶來更大的危險。做家屬的,總是希望會有奇蹟出現,事實上我也親歷過這樣的奇蹟。因此,當凱平第二天來信表示同意我的意見時,我在回信中特別寫了這樣一句話希望他了解。我說:「說到底,高華固然是我們大家的,但最主要還是他的親人的。」
的確,這是我由衷的想法,而且我真的不覺得他會這樣快離去。
(二)你一定要好起來!
接到凱平的來信後,我就開始聯繫去南京探視的事情。高華在電話裡的聲音依舊很洪亮,他還在關心那個準備跟他讀學位的學生,「你來,我正好可以和你說說那個同學的情況。」
由於華東師大這邊的幾位高華的老朋友也都想去看他,因此必須要協調時間,而大家的時間一直湊不到一起,最後拖到12月16日才成行,主要還是我們前次探視時的幾位:沈志華、李丹慧、張濟順和我,仍有一兩位教授想去因事當天無法同往。
病床上的高華同我們上次探視時幾乎沒有兩樣,雖因黃疸面色略黃,人稍顯削瘦,卻仍舊談笑風生,兩眼炯炯有神。據他和太太講,癌症的控制一直非常好,至今都沒有發現有轉移的情況,這次住進來主要是肝的功能出了問題,出現了黃疸,連輸了三次血之後,黃疸已經明顯消退了,目前的治療主要是保肝,即設法使肝功能恢復正常。
25年前我因感染急性肝炎不僅住過院,出過黃疸,而且一度還發展到病危的程度,當時渾身上下像是塗了厚厚一層黃色粉末,一碰都會往下掉似的,因此看到高華當時黃疸的情況,真的覺得他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階段。
因為兩年前我們在香港開會時,太太曾給高華拍過幾張很不錯的照片,這次來的時候,太太特別要求過來再拍幾張,為高華做一個相冊送給他。但看到半躺在床上的高華,我還是多少有點猶豫,因此小聲問高華的太太小劉:「能和高華合個影嗎?」
沒想到高華聽到了,大聲說:「可以。」說著,便側身要坐起來。我連忙問:「行不行?」高華笑得很開心,說:「沒問題。」他接著指揮小劉把床頭搖起來,後面塞上枕頭,挺直身子坐起來,並且一邊叫小劉幫他把頭髮梳梳好,一邊對小劉介紹我太太說:「她技術很好的,非常專業。」開始拍照時,他還特別叮囑道:「不要把被子照進去,只照上半身就好。」
每拍一張,太太都會拿相機的顯示框顯示給他看,他總是讚不絕口地給予肯定。他特別叮囑我太太,記得把香港會上的照片一塊發給他看。小劉也再三說:你們回去從電腦上把照片發過來就可以了。
臨走的時候,我最後一個和高華握手道別。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一定要好起來,我們還等著你一起來做當代史呢!」
離開病房的時候,大家的心情比來時都多少有些興奮。以至於小劉送我們到電梯口的路上,我們沒有一個人問小劉大夫私下裡是怎麼說的。因為大家都覺得還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