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月27日,定期往返上海與基隆間的太平輪,從上海開出年關前最後一班船。沒想到,這竟是一班永遠無法到岸的船。子夜時分,太平輪與運煤船建元輪相撞,沉沒於浙東舟山海域,900多人遇難,僅38人生還——這就是震驚中外的太平輪沉沒事件,太平輪也因此被稱為「東方泰坦尼克」。
「鐵達尼號」由於一則美麗的愛情故事而變得舉世皆知,而太平輪和它所牽引的生死別離卻漸漸被人們所遺忘,成了一個時代的往事。時隔六十多年,塵封的記憶又被翻新在歷史的追尋之中。那麼,太平輪因何沉沒?當時船上到底搭載了多少乘客和貨物?為這900多名罹難的乘客陪葬的,還有多少金銀財寶?這一悲劇,見證了怎樣的苦難歷史?
抗戰結束後,臺灣重回祖國懷抱,於是大陸各商埠往來基隆、高雄間的客船、商船絡繹不絕。據基隆港務資料記載,當時一天之內就有50艘定期航班從上海、舟山群島、溫州、廣州、福州和廈門等地,往返基隆港。
「中聯企業股份有限公司」是當時眾多從事船運的企業之一,1944年3月23日在浙江龍泉縣註冊成立,總經理周曹裔原本從事茶葉生意,而當下正走紅臺灣的電視節目主持人蔡康永的父親蔡天鐸,也是股東之一。當時往來滬臺之間的定期客輪,除了中聯的安聯、華聯等輪船,還有中興公司的中興、景興,海鷹輪船公司的海鷹、海馬等等。 與其他那些往返於上海——臺灣的船運公司相比,「中聯」實在不算是一個有分量的企業。為了加大運力,1948年7月14日,中聯公司以每月7000美元的價格,從太平船塢公司租下了「太平輪」。
「太平輪」原為「二戰」中美軍所用「大湖」型運輸貨船,1920年在美國威斯康星州馬尼託沃克船廠下水,載重量2050噸。「二戰」後當作廢鋼鐵出售給中國輪船招商局,後由太平船塢公司買下,1948年7月租給中聯公司,並改裝為客輪,航行於上海和基隆港口之間。「太平輪」除了9、10月間曾北航葫蘆島,一度為遼瀋戰場上的國軍輸送補給和撤運傷兵外,其餘時間均奔波於滬臺之間,直到1949年1月27日最後一班,一共開行了35個班次。
1949年1月27日是農曆小年,「太平輪」最後一次從上海起航。因為是年關前最後一班駛往臺灣的船,大家都爭相擠上船。原定的起程時間是上午,後來又改成了14點,但是時間到了,船卻還沒有開,一件件貨物仍然源源不斷地往船上運。後來證實包括國民政府中央銀行重要文件1000多箱、東南日報社全套印刷設備、紙張及相關資料100多噸,同時還有一捆捆的鋼筋,很快壓得船身微微傾斜。「太平輪」核載噸數是2050噸,但實際當天起航時載重已達2700多噸。因為吃水過深,以往需要踩梯子才能登上的船現在抬腳即上。
後世曾有人提出疑問,是否有船員或軍政人員乘亂漁利,在開船之際夾帶私貨,但證據始終無法確鑿。16點半,「太平輪」才從上海碼頭緩緩駛出,由於內戰戰火已經蔓延至江浙滬一帶,南京政府宣布夜間海面實施宵禁,原則上禁止夜間行船,淞滬警備司令部曾致函上海市政府公用局等單位,要求戒嚴期間絕對禁止開航。然而事實上,各輪船航運公司卻想法設法規避,航班往來頻繁。為了避免被炮火所傷,各航班大多採取燈火管制,迅速駛離黃浦江航道後,進入東海再南下基隆。
根據生還的「太平輪」船員廚工張順開回憶,為了儘快駛出吳淞口,「太平輪」開足馬力,加大航速,終於及時駛出江灣,進入暮色沉沉的舟山海域,在水面上匆匆畫出了一條非正規的航路。「太平輪」當時所選擇的航道,歷經半洋山、白節山與三星山,後世一些史家多指稱此航線航道狹窄曲折,礁石眾多,是一條危險的「捷徑」,但實際上,這條航道一路上有半陽山、白節山與三星山燈塔指引,無外海風浪波濤之險,是中小型輪班往來滬臺之間的理想航道。
當晚星鬥滿天,海面風平浪靜,「海象極佳」。沒想到,危機,就在這平靜的水面上悄然醞釀著。
開船之日,正是農曆小年夜,全船沉浸在歡樂氣氛中,喝酒作樂,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個個都沉浸在年節的喜悅中。
大約在23點30分,在船上以酒飯慶祝佳節的賓客大多已經就寢,進入夢鄉,「太平輪」也抵達舟山群島附近。此時,在黑黝黝的海面上,迎面開來了一艘從基隆駛出的,滿載著2700噸煤炭、木材的「建元輪」貨船,駛向上海。「建元輪」隸屬益祥輪船公司,擁有者為「無錫麵粉大王」榮氏家族中的第三代掌門人,榮宗敬的長子榮鴻元。
也許是因為佳節將至,而且船隻即將抵達上海港,「建元輪」負責瞭望的三副,不等二副前來交班,就擅自離開駕駛艙崗位前往盥洗室。而在「太平輪」這邊,也巧合性地發生了同樣的疏失,在兩艘輪船以急速相互逼近的時刻,沒有船員在第一時刻發出警告或者做出應變。23點45分,在舟山群島附近海域北緯30.25度、東經122度處的白節山三角航道上,同樣是熄燈急駛的兩艘船呈丁字形碰撞。「太平輪」以每小時10海裡的航速,將總重超過5000噸的船體,重重地切入了「建元輪」的船腹,深夜的海面瞬間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轟然巨響。噸位較小的「建元輪」被攔腰一撞,5分鐘後即迅速沉沒。
當時,『建元輪』上有120名船員,據後來一些生還者回憶,有一些船員當時立即跳到『太平輪』上,得以僥倖逃生。許多「太平輪」上的乘客,雖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巨變所震驚,但很少有人意識到,更大的災禍即將降臨。
在「太平輪」與「建元輪」相撞不久,巡航於附近海域的招商局「盛京輪」曾發電詢問「太平輪」是否需要援助,然而此時過於樂觀的船長卻發出了「一切都好」的回電,從而輕易斷送了避免一場慘劇的最後機會。
「太平輪」倖存者葉倫明回憶說,鑑於「太平輪」的船梯狹窄,只容一人上下,於是他便孤身一人下到船舷外水邊,把落水的建元輪船員一個一個拉上船來。然而在救助了十餘名落水船員後,葉倫明發現大事不妙:船體本身在漸漸沉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中,他頓時驚覺,「太平輪」也沉船在即。
發現自己的處境危在旦夕後,「太平輪」船長立刻發出求救訊號,並下令調轉航線,駛向距離最近處的小島,全力搶灘。隨著遠方群島輪廓的漸漸清晰,「太平輪」的船體也開始逐漸向右傾斜,堆積在船頭甲板部位的鋼條,也發出沉重沙啞的摩擦聲。就在1月28日凌晨0點30分,船艙深處傳來幾聲轟鳴後,「太平輪」向右傾覆,沉入海中。其沉沒的海域,位於舟山群島附近白節山海域,此刻距離陸地只有不到1華裡的距離,區區500米,便成為一道生死之間永遠無法跨越的漫長距離。
作為海難倖存者之一的南京政府國防部少校參謀葛克,在獲救後口述的回憶中稱,沉船之際「我抱著長子和次女,妻子抱著幼子,站在船上煙筒的左側,我們緊緊擁抱,精神早已慌張失措,一切只有付諸天命……船首右部已漸漸下沉,轉瞬間砰然一聲,忽然感到全身冰冷,隨即我知道我們已經掉進了海中。這時,已經看不到妻兒的蹤影,我連喝了幾口水,努力向上掙扎,終於浮到了水面上,剛好水面上漂著一個木箱,於是我一手攀著木箱,一手向燈塔方向划行……」
少數生還者在海面上苦苦漂流數小時後,救星終於姍姍而來。一位倖存者回憶到:「東方發白後,遠遠的看見一艘巨輪向我方駛來,於是我們用力嘶喊求救……天快大亮時,我們見到一艘小汽船駛過來,把我們救起,隨後登上巨輪。上船後,我們將溼衣脫掉,擦乾身體,圍上毛毯,被送到大鍋爐房取暖。隨後,有人給我們送來了熱可可和肉湯。」
這艘巨輪,是澳大利亞皇家海軍軍艦「部落」級驅逐艦「華倫孟卡號」,它的任務原本是前往南京協助撤僑,在收到「太平輪」發出的求救訊號後,艦長魏菲爾德·哈靈頓上校當機立斷,命令軍艦改變航向,前往救援。
根據曾擔任該艦水手的約翰·西蒙回憶,每一位生還者,渾身都被沉沒的「太平輪」汙油所覆蓋。「華倫孟卡號」總共救起「太平輪」倖存者38人,獲救者包括葛克、喬建、胡尚富等33位男性,另有袁世凱的孫女,同時也是葛克的太太袁家姞等5位女性。
就在這1949年1月27日的深夜,許多人的命運在陰錯陽差之間改變:南京音樂學院院長吳伯超,為了與先期抵臺的妻子及愛女吳漪曼相聚,說動了熟識的「太平輪」三副,在最後一刻登上了這艘輪船。而時年只有1歲、後來擔任香港城市理工大學教授的著名詩人鄭培凱,則因為吐奶哭鬧,母親索性將1月27日購得的「太平輪」船票退掉,無意中逃過一劫。
據調查,「太平輪」當時賣出去的船票是508張,但最終有票沒票的乘客都湧上去,實際載客過千人。當時究竟有多少人遇難,至今也無法得到一個確切數字。至於生還者,按照當時的官方說法,生還者有38名。不過這個數字並不準確,因為很多人是在附近島嶼被救起來而脫險的,所以他們並沒有計入到官方的統計數字。 「太平輪」出事後,中聯公司派飛機、汽艇、輪船等前往出事地點搜查,但僅有一艘汽艇在一個小島上發現了5具屍體,其後「海川輪」又在小島上發現了行李和照片,除此之外,一無所獲。當時還懷疑在舟山群島有200多名生還者,所以一些有實力的家屬,投入人力財力,僱請船舶甚至飛機幾度來回搜尋,又到附近小島分發尋人啟事,可是最終等來的還是一場無法彌補的悲劇。
在國民黨節節敗退的情勢下,當時許多政界要員和商界名流急於向孤島臺灣轉移。所以這艘「太平輪」中也有這樣幾位人物,比如當時的山西省主席邱仰浚、遼寧省主席徐箴、蔣經國留俄同窗好友俞季虞、袁世凱之孫袁家藝、國立音樂學院院長吳伯超等。
2007年,在香港女首富龔如心去世兩年後,其胞弟龔仁心在一次記者會上首次披露,父親龔雲龍就是在1949年震驚中外的「太平輪事件」中遇難的。龔雲龍供職於上海一家英資油漆廠,妻小在上海。1949年1月27日,在一片逃難潮中,龔雲龍搭上了「太平輪」的頭等艙……
同樣是在這一天,上海富商李浩民來到黃浦灘碼頭搭乘「太平輪」。李浩民是江蘇如皋人,世代經商,家族發跡後,李浩民轉戰上海,從事石油及日常生活品的買賣。兩年前,李浩民見時局動蕩,早將家人安頓到臺灣,他本人則定期往返,此次去臺灣是為了趕在除夕前與妻兒吃上團圓飯。
同一時刻的臺灣桃園,李浩民最小的兒子,後來享譽全球的刑事鑑識專家李昌鈺,當時還不到10歲。聽說父親要回來了,他歡呼雀躍地與哥哥姐姐在自家院子裡用石頭和花草盆景擺出一個「父來公園」,可是父親卻再也沒有回家……
「太平輪」失事後,究竟有多少金銀財寶跟隨這艘船一起沉沒,也成了各種正史野史中縈繞不去的一個話題。對於其中流傳甚廣的「太平輪」裝有蔣介石秘密運往臺灣黃金的說法,太平輪海難研究者張典婉持否認態度,她認為:「中央銀行的黃金並不是用『太平輪』來運的,但船上的確有很多私人的黃金。」
曾擔任國民黨財務軍需署長的吳嵩慶當年是負責黃金遷臺的重要當事人,其子吳興鏞也持相同的看法,他說:「與『太平輪』一起沉沒的,沒有中央銀行的黃金。」
不過可以確認的是,「太平輪」上有中央銀行的1000多箱文件,它們都被海水吞沒,6位押運員僅倖存一個。
常子春在北京宣武門外開了家「永寶齋」,據說是當時北京城最大、營業額最高的玉器廠。在臺灣扎穩腳跟後,他請三弟帶著自己妻小及永寶齋上好的古董、玉器,乘「太平輪」到臺灣。可是他的11位親人,連同那些無法估價的珍寶,一同被海水吞噬……
上海小兒科名醫徐小圃,也是多年收藏古人名畫的古董玩家,傳說他珍藏的名人字畫都在船上。更有不少達官顯貴,帶著稀世珍寶逃難,所以在沉船後,海面上珠寶、首飾以及木箱、文牘四處漂流,在舟山群島海域,也一直有漁民打撈到珍寶的傳言。傳言中這班「太平輪」還帶了故宮古董,有人聽說「懷素字畫也在船上」。
海難發生後,「太平輪」受難家屬立即成立了「太平輪被難家屬善後委員會」,負責與中聯公司談判賠償事宜;之後又兵分兩路,一是在上海地方法院提起訴訟,一是在臺灣要求賠償。在上海的訴訟還請了著名的大律師章士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