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 姆 筆 記
作者:猴大猴
討論上海保姆鄙視鏈,Amy說月工資1萬5的保姆標準她能達到的只有「會運用淘寶京東等網購平臺購物以及熟練退換貨流程」,能製作正宗西餐、運用EXCEL進行財務統計等都望而生畏,說完不忘附上一個「寶寶心裡苦」的表情。
練練是兩個白羊寶寶的媽,說這是魔都人才有講究,她家的保姆低調本分,不像會攀比的樣子,不過也需要在節日買禮物討好,不能保證會在背後怎麼評價他們一家,拿著土鱉的工資單,花著土豪的流水,搬磚的錢支付完房貸保姆小孩費用,CPB的粉也捨不得買了,反正再神仙的粉底也遮不住她的妊娠黃褐斑。練練和老公都在鵝廠,最近她準備辭職了,二胎是個高需求的白羊寶寶,是那種大哭不止必須躺在媽媽肩膀讓媽媽做蘿蔔蹲才可以睡著的類型。慘無人道,練練形容她一邊上班一邊帶娃的生活,大腦交互幾近爆炸,孩子實在離不了大人,和老公商量打算辭退保姆削減開支專心做家庭主婦。
沒娃的我只好說在我家homestay的高雄妹子的經驗,臺灣的上班族媽媽會挑選家庭附近她覺得高素質的家庭主婦作為保姆,上班送過去下班接回來,孩子在保姆家吃飯睡午覺讀書,接送上下學,相處好的保姆從學齡前帶到小學畢業,甚至會成為小孩的乾媽,而選擇做保姆的這些主婦們大多是自己的孩子長大出去讀書了,排遣寂寞也發揮餘熱。臺灣妹子的保姆就是她媽媽工作學校的同事老婆,年紀快接近妹子外婆,妹子說你不要覺得當保姆的家境很差,比如帶我的保姆從小是有家庭教師的,不像我外婆真的是吃苦長大的。大概看到了我滿臉的文化鴻溝。
聽起來臺灣的模式很接近人類的基因背景,男人出門狩獵,女人聚集在一起,帶小孩是一項集體活動,媽媽們可以將生活和生產和諧融合,當她們採集,孩子可以待在她們身邊或者待在姨媽、外婆甚至閨蜜的身邊。想起了我的小時候,市場化和城市化還沒那麼迅速,父母在單位上班,平日單位承擔了大部分撫養的職能,單位幼兒園、食堂甚至澡堂,父母要做的就是好好搬磚,不用擔心教育安全與差異,大家都差不多,幼兒園老師就是我家隔壁樓的鄰居。上小學之後暑假在爺爺奶奶家,或者打臨工的姨媽家和表姐一起玩,成長的大部分記憶和叔伯舅姨的孩子們在一起。羅伯特萊特在《焦慮的演變》一文中提到「進化的錯配」(evolutionary mismatch),闡述現代環境與祖先環境不同給人造成的焦慮。抑鬱、自殺、災後疾病、心理疾病都與這種錯配有關,遺傳基因進化的速度趕不上文化和環境進化的速度,技術和城市越發達,人們越孤獨和沮喪。
我們似乎被困在了自己建造的宮殿裡,北上廣深的各種飄,以及不像父輩那麼多的兄弟姐妹,一個剛紮根城市的原子家庭,需要獨立承擔所有職能,同時在hierarchy的城市裡力爭上遊,沒有辦法兼顧工作與帶娃,往往是把老人薅過來,而對於老人而言,子女所在的城市沒有記憶,老家沒有孩子,想起來前兩年央視播過的《遠方的家》,為了支持女兒們的事業,照顧第三代,離鄉背井來到深圳廣州上海的老人的生活,電視劇當然有光明的結尾,輸出著幸福人生蒼天不賦予,還是靠子女自己拼搏的價值觀。
對於保姆們,基本是城市的外來務工者,跟臺灣本地保姆有自己的房子和穩固的經濟基礎不同,哪怕是高收入的內地家庭,請到的也多數是背井離鄉來城市打工的住家保姆。高雄妹子說經濟的停滯和工作的稀缺,很多高素質的人口從事看起來細枝末節的工作,反而讓臺灣變得很凝固和鄉愿。而內地有廣闊縱深,願意遷移謀生的文化血液有幅員遼闊和發展不平衡的現實依據,內地的城市依然保持著強盛的生長實力,可以消化巨大的服務業人口,至少從當下看來,城市裡不缺少只支付很低的薪水也可以工作的保姆,豐儉由人。
或許更接近80年代臺灣的越南和菲律賓傭人,不過今天的香港依然有很多外籍住家傭人。天氣好的工作日走在公園,經常能看到菲律賓或者印尼的保姆們聚集在一起坐在地上聊天,旁邊的輪椅上是頭髮花白打盹的黃種老人。在香港時租住的房子不到60平米,我樓下同樣的戶型住著5口人,爸爸媽媽爺爺和上小學的兒子,以及他們的菲傭,菲傭和爺爺住同一間房子的上下鋪。香港從70年代末期開放外傭,有很多政策被詬病,包括必須與僱主同住,解約之後兩周必須離港,以及必須通過中介。這讓設置讓外籍保姆成了高流動性的工種,完全為了配合社會需要。
之前班上有個菲傭同學,17歲從偏僻家鄉的專科學校畢業來到香港做傭人,35歲了存夠了錢在僱主的幫助下繼續在香港讀大學,從她的介紹看,一個對於菲傭受過專業家政訓練的迷思會被打破,雖然她們會在中介的要求下受過短期的語言或家政訓練、以及簡單的烹飪技術,但是對於這並不是為了工作內容本身或者僱主的要求,而是和政府勞務輸出的協商有關。這和內地家政中介招聘保姆時的職業技能要求,可能難易程度大同小異。跟她聊天的時我提到內地如果可以僱菲傭,一個很大的考慮可能是希望交小孩英文,她說香港人很多也是這種想法,雖然她們會說英文,而且由於住家不可避免沒有辦法劃清所有界限,但內心實際上是排斥的,她說我拿著保姆的工資為什麼要額外承擔當英語老師的工作。
在保姆鄙視鏈中,僱主成為了保姆評頭論足和攀比的對象,對於僱主來說保姆是那個知道你所有家事不止是僱傭關係的最親密的陌生人,對於老人而言,子女的家是自己背井離鄉遠方的家。所有的一切,怕不是一句「幸福由自己創造」可以解決的。在一個小切片裡,大家是極度相似的,大多都是母親,都是背井離鄉,共同的夢想都是給自己的小孩一個穩定幸福的未來,不過環境和分工的不同,對幸福和現狀有了不同的定義。
(封面圖:電影《桃姐》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