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湖南客戶端·華聲在線記者 廖慧文 通訊員 楊晨曦
晚上10點了。
瀏陽大圍山上,通過麥克風傳來的卡拉OK歌聲終於結束。天文愛好者曾躍鵬舒了一口氣,摘下「小蜜蜂」擴音器,輕聲向最後幾位流連在湖南天文者協會設立的湖南天文臺觀測站的遊客介紹火星,並以雷射筆指向夜空,回答遊客們「自己的星座在哪兒」的提問。
這一晚,月明如水,是觀月的好時機,對於觀星來說算不上理想。通過天文臺的大口徑望遠鏡也看不見銀河外的星系。但讓人懊惱的並不在於明亮的月光,而在於「越來越亮」的營地。
「卡拉OK結束了,地上的彩燈還是會閃一晚的。」曾躍鵬說。一位正支起三腳架拍攝星空的男士接腔:「燈紅酒綠城裡都有,為啥來這裡還要找熱鬧?」
難得的星空
大學時,從小迷戀星空的譚巍通過論壇尋找天文「同好」。一群湖南天文愛好者聚了頭,從此一發不可收拾。2003年,愛好者們成立了湖南天文協會,譚巍擔任會長。
觀測星空,需要摒除光汙染。觀測點最好距離大城市150公裡以外,中型城市80公裡以外,小型城市40公裡以外。「如果對觀測要求不是太高,在柔和的照明環境周邊也能看到星空。2003年,我們有時候可以在猴子石大橋上觀測。2007年開始往長沙市外跑——春華鎮、白鷺湖水庫、平江白寺村……城市越來越繁華,我們也就跑得越來越遠。2013年,我們找到了大圍山。」 譚巍回憶。
大圍山的條件「相當優越」,「月亮和星星是東升西落的。大圍山在長沙這個大光源的東邊。在大圍山再往東看,是茫茫的羅霄山脈。群山之中,只有微微幾點光源。而且海拔高,空氣很乾淨,星星顯得更亮了。」
譚巍第一次到大圍山,「天空暗下來,天上的星星又多又亮,很多平時的觀測看不到的星星密密麻麻布列在頭頂……說實話,我迷茫了。」2014年的雙子座流星雨,譚巍和朋友們躺在山上,就看著閃亮的流星「一顆顆砸下來」。夏季夜晚,森林裡吹來的風清幽涼爽,一抬頭,清亮的銀河如拱橋般懸掛在閃爍著無數星光的暗夜背景之上。
2016年,長沙到大圍山的道路升級,駕車從長沙到大圍山山頂的時間從4-5個小時縮減到兩個半小時。譚巍開心得不行:「感覺這條路拉近了我和宇宙的距離。」大圍山森林公園的配套服務也完善了,「景區交通、帳篷營地、旅遊廁所都很好,我覺得它是湖南最好到達、條件最好的觀星地。周末,一般遊客想來看看星星,也用不著跋山涉水。」
2018年,湖南天文協會會員們自籌一百餘萬,在大圍山上設立了天文臺,除了可以通過計算機遠程觀測之外,也承擔科普功能。
天文愛好者們帶了不少人來看星空,也讓這個旅遊目的地「小火了一把」。譚巍無奈:「現在,上來看星空的人多了。山上的旅店、飯店也多了,還搞起了喧囂的活動。大家想要招徠生意,將燈牌和照明弄得越來越亮。」他記得,以前帶小朋友們用天文臺望遠鏡看獵戶座星雲,能看到它美麗的顏色,引來一片驚呼。而現在望遠鏡的視野中只留一片白茫茫。更讓他痛心的是,現在看專屬於長沙的「長沙星」(屬於烏鴉座,可以在春季看到)都「得看運氣」了,「以前在山上能看到6.5等星,現在大概是看到4等。」
難關的燈
8月29日夜晚,記者在天文臺邊看到,路邊的幾棵樹木被綠色的燈帶纏繞,直視有些刺眼。譚巍介紹:「如果改成對著地面的光,不要對著天空,而且柔和一點。可以做到滿足遊客照明需求,也不破壞夜空環境。」他調侃,「但有的光打得像是要向全宇宙發射信號。」
譚巍樂見城市的發展。但浩渺、深邃、壯麗的星空,不能成為「奢侈品」。頭頂的星光,穿越多少年的歲月而來,引發了無數哲學家、作家和科學家的想像與探索。「人類從未停止過仰望星空。做了那麼多年天文科普,我覺得人類對星空的好奇可能是寫在基因裡的。要不我們為什麼飛向月亮,飛向火星?黑洞的照片,曾讓全世界共同興奮了好多天。」他說。
(天文臺監控拍到的營地光汙染)
「現在暗氣雲都拍不出來了。」 痴迷於拍攝深空星雲的天文愛好者張暉抱怨,「我不推薦在大圍山看星空了。」
譚巍不得不考慮天文臺的搬遷。天文臺的選址十分講究,他介紹:「不僅要沒有光汙染,要交通便利,還得少霧氣。像大圍山的山頂就相對容易起霧。山間有很多小氣候,以前我們選址花了不少工夫。」這些也許都能克服,但難以預測的是,「如果大家沒有保護星空的觀念,一個地方被帶火了,難道我們再搬到下一個地方嗎?」
守護黑暗
「夜經濟」內涵多元,有時候「點亮」黑夜也許不一定能擊中刻意前來尋覓黑暗的遊客。
遊客陳女士曾去過不少國家的暗夜公園:「澳大利亞尖峰石陣就是個暗夜公園,我們開車進入公園,要關掉汽車遠光燈,也不能拿強光手電筒照明。大家都很自覺,安靜地看星空。我還去過新加坡夜間野生動物園,那邊設置了綠色的暗燈,動物園引導員手上也有一個比較暗的燈。既能夠觀察晚間活躍的動物,又不會驚擾它們。」
在國內,「暗夜」帶來的經濟效益也正在被發掘。2016年,中國首批中華暗夜星空保護地試點分別落戶西藏阿里、那曲地區。保護區範圍禁止使用大功率強光源,在保護區內不應有向上投射的燈光,採用全遮擋的照明設施,相關色溫不能超過4000k,防止和控制光汙染。同時配套建設星空體驗區、望遠鏡觀測區和旅客服務區等基礎設施,推動當地星空文化產業發展。
「但阿里、那曲太遙遠了。還有海拔、氣候、成本問題。」 譚巍覺得鼓舞的是,去年,四川成都公布城市照明規劃,原則是「該亮則亮、該暗則暗」。提出將市內的環城生態區及其他自然生態區、居民集中區、工業區等劃入「暗夜保護區」範圍,減少景觀照明與向上射燈,從而保護自然生態區域動植物自然作息的傷害,對居民健康睡眠的影響。「我們國內的城市也在慢慢重視暗夜保護,這是個好的開端吧。」 譚巍說。
(《成都市中心城區景觀照明專項規劃(2017—2025)》規劃圖)
湖南照明學會副秘書長、中南大學光環境研究中心主任胡華也對此持肯定態度:「這個規劃是應該借鑑的。不僅僅是為了天文觀測,同時也是保護自然的黑暗環境,保證動植物正常的晝夜生長節律和其它動物夜間活動習慣。」
「仰望星空,會讓我們意識到自身的渺小。在茫茫天幕中,我們往往能找到讓內心安定的力量。」 譚巍說,但願我們還能經常獲取這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