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文人俠客夢,既有入夢時的香甜,也就有夢醒處的苦澀,這點很好理解;我更想指出的是,此夢並非來無影,去無蹤,而是深深植根於中國人的歷史記憶。
早在先秦,「武俠」便已有端倪。「俠」這一概念,最早見於《韓非子》的《五蠹》: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那時關於「俠」的形象還是模糊的,一直到西漢《史記》的《遊俠列傳》,「俠」的基本特徵才較為精細地勾勒出來——言必信、行必果、諾必誠,敢於犧牲生命去救助他人,卻不自我誇耀。
唐傳奇中,「豪俠」作為三大表現題材之一,湧現了諸多佳作,如《謝小娥傳》、《崑崙奴》、《聶隱娘》、《虯髯客傳》、《紅線》等,大體構築了武俠活動的基本場景——江湖,集中塑造了一批俠者形象,難能可貴的是一些女俠形象,如紅拂、聶隱娘、紅線等,這些豪俠小說不僅為唐傳奇添彩,更重要的是給後世的武俠小說創作帶來了靈感。在豪俠小說中,「仗義」「報恩」「比武」成為了三大故事主題,後世的武俠小說也大多如此。
宋人在傳奇創作方面,基本沿襲唐制且稍有發展。元代,關於武俠的創作缺少突破,俠客形象也沒有亮點。明清是中國武俠小說的繁榮階段,盛行的類型有俠義公案小說、兒女英雄小說、忠義俠盜小說、幻想仙俠小說等。在此之前,有一本英雄傳奇堪稱古代武俠小說中的裡程碑,它就是《水滸傳》。
因為《水滸傳》的家喻戶曉和巨大成功,一批忠義俠盜後繼之作應運而生,如《水滸後傳》、《後水滸傳》、《綠牡丹全傳》等。到清代,俠義公案小說成為武俠小說主流,代表作品有《施公案》、《彭公案》、《三俠五義》等。
俠客與清官結合,俠義與公案合流,使之合情合理又合法,既確保了俠客義士個體自由之特立獨行之精神,又突出了其制度補丁的作用,「清官側重於為國為君,而俠客義士側重於打抱不平,為義為民」,人民寄希望於俠客,也寄希望於清官,因此俠義公案小說在封建統治思想濃厚的清代尤為盛行。
明清興起的才子佳人小說也滲透到武俠小說創作中,出現了一些俠情兼備的小說題材樣式——兒女英雄小說,較為出名的有《俠義風月傳》、《兒女英雄傳》,雖然小說充滿了一些道德說教和封建名教氣息,但對以後武俠小說摹寫人情世態(民國舊武俠小說)和闡發人性(港臺新武俠小說)提供了有益的借鑑視角。
中國近代史不僅是一部中國人民的屈辱史,更是一部英勇的中國人民的抗爭史,同時也是中國人民探索救國救民道路的探索史。內憂外患的歷史困境,軍閥混戰的現實遭遇,而手無縛雞的知識分子和矇昧無知的社會大眾卻對此無能為力,但愛國之心、民族大義人皆有之,又適逢「小說界革命」大行其道,因此,充滿著俠義精神的武俠小說風靡神州大地。
例如,向愷然為覓救國之道,留學日本,後根據親身所見所聞寫就數十萬字《留東外史》,「內容涉及日本國度的人情風俗,中國僑民的所作所為,留日學生的異聞豔跡,以及為了鍍金而出洋留學者的言行舉止等。作者要以此書『與惡黨宣戰』,表現了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
這一時期的武俠小說以技擊類為主,平江不肖生(向愷然)於1923年出版的《江湖奇俠傳》引爆了武俠小說的創作狂潮,白羽、鄭證因等都是武俠技擊小說寫作的高手。技擊類武俠小說外,還有以王度廬為代表的俠情小說,以還珠樓主(李壽民)為代表的奇幻仙俠小說。
港臺新武俠代表著中國武俠小說創作和影響的巔峰時代,梁羽生、金庸、古龍武俠三大家真可謂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了,倪匡、溫瑞安、黃易、臥龍生、司馬翎、諸葛青雲、柳殘陽等,也都算得上武俠名家了,一時間,群雄畢至,俠士鹹集,將武俠小說推向了歷史最高峰。
之後的大陸新武俠雖然信誓旦旦誇下海口意欲超越前者,但終究只是在梁金古溫黃偉岸身影下過活,而另闢新路、「劍走偏鋒」的網絡奇幻小說雖然質量良莠不齊,也缺乏代表大家,但生機勃勃,作者前赴後繼,層出不窮,前途反而不可限量。
80年代中旬後,武俠小說發生了些微的變化。金庸封筆古龍逝,時無英雄承其志,又逢影視網絡起,紛紛跳水為「名利」。以梁羽生金庸古龍為代表的港臺新武俠後是「後金庸時代」,溫瑞安、黃易 勇挑大旗,捉刀奏筆書寫江湖,怎奈時代發展太快,後現代消解與顛覆著古典與現代模式,而唯一不變的是這個社會一直在變,武俠小說也在經歷著這場「突變」與「裂變」之路,結構框架,敘事語言,價值取向,一切都還處在解構與重構之中。
相較於上世紀50-80年代,「後金庸時代」的武俠文學雖有發展,但總體還是呈衰落之勢。箇中原因,除了梁羽生、金庸的封筆,古龍的逝世之外,也與武俠文學創作的社會環境、讀者閱讀偏好和作者創作水平有著莫大的關係。
「後金庸」時代的港臺地區,已經發展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消費社會。影視、電字傳媒的發達,對小說等文字傳媒造成極大擠壓;大量武俠及動作漫畫的興起,取代了武俠小說文字的功能。網絡在為武俠文學創作提供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了消極影響。沒有了出版社、雜誌社的專業把關,一大批低級庸俗的作品充斥在讀者眼前,經典之作卻少有。
在消費社會的影響下,讀者的閱讀偏好,文學審美也發生了變化。「快餐式」文化橫行使部分讀者更追求簡單、刺激的閱讀快感,而放棄了慢慢品味文學經典裡的智慧與內涵。相比作家著力描寫的「俠義」和龐大、精細的武俠世界,在亞文化背景下,讀者的獵奇心理的使他們更喜歡毫無意義的爭鬥和充滿血腥、殺戮的畫面。這也進一步影響了武俠文學的創作,刺激了劣質作品的產生。
在大眾文化的視覺化,娛樂化和人們閱讀偏好、審美趣味的改變的情況下,武俠小說及其他大眾文學的作者逐漸向純娛樂和藝術快感傾斜,故事情節也多有雷同。作家的創作失去個人特色,創作態度也越來越不嚴謹,作品的總體質量也不如以前。
例如,溫瑞安被認為更注重形式的革新而非內容的創造,藝術成就也就難以達到一個新的高度。徐淵在《金庸小說與「大陸新武俠」創作》中指出,金庸的小說之所以大獲成功,其原因在於金庸的創新性、對人物的把握以及對文化展示與傳播的促進作用。這是現今大多武俠小說創作者沒有做好的。
吳秀明、陳潔在《論「後金庸時代」的武俠小說》中表示,武俠小說是一個永遠開放的體系,它需要創新,即使這種文體和觀念革新很難。但惟其如此,它才有意義值得讀者不斷去探索、去實踐。
「後金庸時代」裡,港臺武俠文學是否能走得更遠,還是個未知數。
從早期的古代武俠小說,到最近的架空幻想小說、軟科幻小說,我在題材上做出了突破,我談談在轉型嘗試中的體驗!可能對於我來講所謂的想像力文學實際是一個大類,類似科幻、奇幻、武俠一類,歸根到底源自人的想像力,我會給它們一個「大幻想」的概念。我偏好書寫現實中未有的世界或者「超我」的角色,我覺得把這樣的故事背景安置在古代或者現代,乃至未來都未嘗不可。最近嘗試寫軟科幻是因為我覺得人性是永恆的,對無知無窮的探索也是永恆的,我們一代一代的人,就是在不同的世界觀上去書寫這些母題,也是我在人類面臨的新情境下對不褪色的文學母題的再思考。我在漫長的寫作時間裡已經能感受到自己的長處和短處,所以武俠、奇幻和科幻等等想像性的題材都是我在自己擅長領域的嘗試,向現實主義轉型我是暫時沒考慮的,不過我也在不斷挑戰自己的創作模式,試圖避免「避長揚短」和「坐吃山空」這兩個極端。
無論題材怎麼變,我作品的基調都很是大氣,對這種恢弘設定的偏好是有點原因。可能人生最早看的幾部書一定會影響終身。小時候我家裡有四大名著,和一些前蘇聯的書,都是比較偏好宏大敘事的。那個時候也看《封神演義》這一類神魔古典小說,它們都會主張構建一個世界。而後來涉足武俠小說的時候,金庸《天龍八部》裡多個主角的網狀結構讓我神往迷戀。這些書對我的寫作影響都很大。
我多年寫作經歷,我覺得我偏好的類型應該是盛世崩壞。開篇就是花團錦簇、烈火烹油,最後一無所有。可能是因為,我喜歡美學中悲愴的東西,喜歡先展現世界的輝煌,然後將這種輝煌剝離摧毀。我也更喜歡寫高位的人物,去寫他有很強的力量,但卻不能駕馭,又或者他在對抗更強大的東西——或是命運,或是時代,或是心中人性和神性的掙扎——對自身有一個毀滅,對周圍的事物有一個毀滅。不過現在對筆下角色更似子女,倒是心慈手軟了許多。
回顧我十多年的創作歷程,有一路的讚美和非議。其實早年會很在意,後來會挑選著看評論。我覺得大家在寫作的時候,有一種所謂「開腦洞」的能力,在腦裡構造一個特別美好的世界;還有一種能力,是把這個世界宣講給人們的能力,這兩項能力是同樣的重要。在藝術上把他塑造成什麼人,這是我來完成,我不聽大家的;但是我這樣塑造的手法大家沒看懂,講的還不夠清楚,敘事有點混亂,這種意見我一定會聽的,我會吸收更多關於宣講的反饋。很長時間裡,武俠被視為是男性世界裡的東西,從作者到讀者乃至主角都是男性為主,女性寫武俠的作家和作品也不少。其實武俠小說題材以男性為主,不是亙古已然的。比如唐代傳奇,它對女俠進行了大量的塑造,其實梁羽生也塑造了很多以女性為主的世界,比如說《冰川天女傳》、《白髮魔女傳》,精彩的都是女性。我們開始寫作的時候,看武俠小說長大的女性是很多的,女性作者比重一點都不低,我的讀者中女性也很多。武俠是沒有性別之分的。
但可能因歷代思想積弊,武俠作品中女性角色時常成為男性快意恩仇的犧牲品,我不會用男權女權的視角來審視和評價一部作品。我不一定要審視,但我會感知到這一點。我自己來寫的話,肯定不會客體化、物化女性角色,肯定會給她們思維的空間。總而言之,我不會用男權女權來引導我的思想,小說裡肯定會呈現出我性格裡的平權的那一部分。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但在國泰民安、法治嚴明的新時代下,我談談對俠精神的一點見解。俠的概念,即對比自己強大者的無懼對抗,對比自己弱小者的偉大同情,這是相輔相成的。「為國為民」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面對外敵入侵,俠之大者必然要為國為民。但是現在的和平年代下,真正為國為民的機會是很少的,可能我們遇到的更多的困難和需要對抗的東西,是自己人性的局限。人性的局限即是人的懶惰、怯懦一類,去對抗它們,從而對抗自身所處階層的桎梏和被設定的命運。我覺得俠精神就是面對自己人生的局限並去對抗的一種無畏精神,這種無所畏懼和堅強,就是一種內化的俠的精神。俠,是先對抗內在,再對抗外在的。創作突破取墨文學研究,遵從內心生發情感寄付,今日的陽春白雪又有多少去時的下裡巴人。
對我來說,做學術和寫小說是不一樣的,不能說完全不影響。比如時間分配問題,創作多了,做研究的時間就少了。另外一方面,創作能為研究提供很強的感知,如果有創作基礎,會加深你對文學的感受。同樣,文學研究也會為創作提供基礎和資源。如果能調整好時間的話,當然是利大於弊的。
我在跟進《雪花神劍》影視化時跟編劇的接觸,我覺得編劇和寫小說有互補優勢。編劇的經驗和文學創作的經驗真的非常不一樣。文學創作可能更喜歡先搭建情節框架,但是編劇會首先考慮人物塑造和人物關係。雖然文學創作沒有必要照搬編劇經驗,但對其進行借鑑,於推動情節發展是大有裨益的。
相比過去,現在的網絡文學已經發展得很成熟並且更加昌盛,我覺得網絡文學對於文學發展是一件好事。我認為文學最後是分野的。自古以來,嚴肅文學和通俗文學在各自的評判體系內發展,陽春白雪自身會發展,會越來越精緻;下裡巴人又有自己一套對於通俗性和戲劇性的考量。無論雅俗都有良莠之分,這是共通的。同時雅俗又永遠在互動,是一個互為消長又相輔相成的關係,通俗文學有一部分最終會走向精緻化和案頭化的,成為陽春白雪;而陽春白雪也會因其經久不衰的魅力被後世素養更高的普羅大眾更好地解讀,某種意義上便成了下裡巴人。今天的網絡文學肯定有鳳毛麟角的進入文學史的,這也是俗文學中向雅文學流動的那一部分。雅俗是分野的,但也有雅俗共賞的部分,這些是優秀作品能做到的,打通雅俗的界限。
對於想投身網絡文學創作的人,首先,我建議大家不要一開始就寫特別長的長篇,寫作需要有一個成熟期,如果想像力實在肆意汪洋,可以考慮系列小說。其次,寫作到未來是可以總結出技巧的,現在年輕很多東西還想不明白的時候,先遵從自己的本能,對人物有發自內心的愛,最後你會發現你的東西和總結的那些規律是暗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