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問子產。子曰:「惠人也。」問子西。曰:「彼哉彼哉。」問管仲。曰:「人也。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
邢疏:此章歷評子產、子西、管仲之為人也。「或問子產」者,或人問於夫子曰:「鄭大夫子產何如人也?」「子曰:惠人也」者,惠,愛也。言子產仁恩被物,愛人之人也。「問子西」者,或人又問鄭大夫子西之行。「曰:彼哉!彼哉」者,彼指子西也。言「如彼人哉!如彼人哉!」無足可稱也。「問管仲」者,或人又問齊大夫管夷吾也。「曰:人也。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者,此答言管仲是當理之人也。「人也」指管仲,猶雲此人也。伯氏,齊大夫。駢邑,地名。沒齒,謂終沒齒年也。伯氏食邑於駢邑三百家,管仲奪之使貧,但飯疏食至於終年亦無怨言,以其管仲當理故也。「惠,愛」,《釋詁》文。雲「子產,古之遺愛」者,昭二十年《左傳》曰:「子產卒,仲尼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也。」
有人說子產嚴刑酷法,黃式三進行了反駁。黃氏後案:子產謂子太叔惟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所以矯子太叔懦弱之弊。刑書之鑄,不過申明已墜之法,亦不足為子產病。子產為政以寬仁著績,其事班班可考。夫子此言為循吏述績,非為酷吏解嘲也。陸稼書曰:「聖人為政寬處常多,嚴特偶用耳。雷霆霜雪,豈天所常用乎?子產謂之惠人,亦以其寬處多耳,非謂政多嚴而心寬也。」
「彼哉」。所問子產、管仲皆是君子賢人,則子西如何?或人問,應是或人把同性之人拿來問,想來子西也有一些可取之處,故而以問。然夫子以「彼哉彼哉」為答,毛奇齡論語稽求篇說,這是古成語,孔子引以作答。那古成語是什麼意思?是否如「那人嗎?那人嗎?」
「彼哉」,若前者,如彼哉,與前者差不多,如子產。彼哉彼哉,指與子產為彼此之人。所問子產、子西、管仲三者,是因三者皆賢而問。子西曾阻楚王用夫子,但夫子在評論時依然說他如鄭國子產是惠人,這如夫評晏嬰是一樣的,晏嬰阻齊景公用夫子,而夫子對晏嬰的評價依然很高。
管仲「人也」,指「善人」之人。
「三百」。潘氏集箋:三百,雜記正義雲「鄭注易訟卦:『小國之下大夫採地方一成,其定稅三百家,故三百戶也。』其實大國下大夫亦三百戶,故論語云:『奪伯氏駢邑三百。』註:『伯氏,齊大夫。』是齊為大國,下大夫亦三百家也。」
四書釋地:荀子仲尼篇「齊桓公主管仲為仲父,與之書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距也。」孔子世家索隱曰:「古者二十五家為裡,裡各立社。書社者,書其社之人名於籍。楚以七百裡書社之人封孔子也。」則書社三百乃七千五百家。
此論似不能自圓其說。齊給管仲三百,而楚給夫子七百,齊楚都大國,管仲有功於國而夫子無功於楚,楚王是昏了頭了?也不看看市場行情嗎?有一論可作調停,《論語集釋》:晏子春秋雲「昔吾先君桓公以書社五百封管仲,不辭而受。」與此宜為一事,只三五字異耳。晏子春秋又云:「昔我先君桓公予管仲狐與谷,其縣十七。」管仲之邑為谷,既見傳矣,而此又稱駢邑,猶晏子於谷外又有狐之說也。管仲當兼有數邑,駢邑安知不在十七縣之數中乎?這個論未考慮管仲是有了大功才有採食,而夫子並沒有做事,其採地就相當是上卿了。
「沒齒無怨」。論語補疏:天官「太宰八柄,六曰奪,以馭其貧」,注云:「奪,謂臣有大罪,沒人家財者。」蓋伯氏時有罪,管仲沒其家財,故注云當理。廣雅:「理,治也。」治獄之官名理,當理,謂治獄得當也,此管氏所以為法家之冠矣。諸葛孔明廢廖立為民。廖聞亮卒,垂泣嘆曰:「吾終為左衽矣。」又嘗廢李平為民,徙梓潼郡。十二年,平聞亮卒,發病死。習鑿齒曰:「昔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沒齒而無怨言,聖人以為難。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平致死,豈徒無怨言而已?」習氏引管仲事以例諸葛,今轉可引諸葛事以例管仲,邢疏未能詳也。惟習雲聖人以為難,則連下「貧而無怨」為一章。
「奪」,罰沒、削奪。是管仲奪為己有嗎?經學卮言:奪如八枋之奪,蓋伯氏有罪,管仲削其邑,非奪以自益之謂也。
是永遠奪走嗎?還是一段時間後歸還?沒齒是一輩子不記恨。不管是怎麼奪,伯氏都沒記恨。伯氏君子也,無怨言。小人豈管當理不當理,怨恨報復無縫不鑽也已矣。
康有為《論語注》:蓋仁莫大於博愛,禍莫大於兵戎。天下止兵,列國君民皆同樂生,功莫大焉,故孔子再三嘆美其仁。宋賢不善讀之,乃鄙薄事功,攻擊管仲,至宋朝不保,夷於金元,左衽者數百年,生民塗炭,則大失孔子之教旨矣。專重內而失外,而令人誚儒術之迂也。(讀書修身後,進一步也就要出來做事,治國平天下而不求有功嗎?必是要有功於國於天下。豈能不要事功?有德者,其德也是為國為天下,豈能無事功?「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有兵方可止戰,有兵方可不自取兵戎之禍,與「禍莫大於兵戎」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