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國電影界有三位作者型導演不得不提,分別是洪尚秀,李滄東和張律。三人的電影都透著一股清冷的文藝,在緩慢的敘事節奏下,把人心中盤結的欲望,在一頓三兩好友的酒桌上,在一晃而過的夢境中,在一段發呆駐足的沉思裡細細的吐露了出來。
在浮華的商業市場上覓不到他們的身影,脫離了金錢市場的束縛,展現出自己個人鮮明特點的風格,使得他們這些作者導演彌足珍貴。
三位導演的影像風格雖偏文藝走向,但內裡卻透著一股別樣的個性。其中張律是最為特殊的一位。
張律為中國朝鮮族導演,從沒接觸過電影的他,在四十一歲第一次嘗試踏足,卻將他的後半生與電影圈緊緊的綁在了一起。從《唐詩》在國際影展引得一片注目,到後來的《芒種》《豆滿江》《慶州》等一系列小製作的電影紛紛得到了國際電影專業人士的認可,就這樣,一個電影的「門外漢」徹底踏上了徵服電影的徵程。
在張律的電影中,基調大多冰冷絕望,單調的影像語言中透著冷靜,電影的主題永遠是對於身份的認同和對故鄉的思念。這份悲戚的冷冽正是源於導演張律的個人經歷。
張律出生於長白山腳下,祖輩是生活在朝鮮半島的朝鮮人,由於朝鮮半島的分裂戰亂,使得當時的一批朝鮮族逃亡到了中國邊界,成了中國朝鮮族的第一批人,而張律的爺爺奶奶正是經歷過這動蕩時局的人,雖然在中國過上了安穩平和的日子,可故鄉的回憶總會讓他們難以忘記,於是張律打小聽長輩們綿長的回憶長大,這也使得張律從小就對自己的身份產生了一絲猶疑,成年後的張律雖然生活在中國,但前幾年被韓國的延世大學聘請,徹底生活在了韓國,這種漂移的生活所產生的感悟,對後來張律的電影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如今生活在首爾,每天見到形色的電影人,聊著電影事,教著電影書,一步步,和電影真的脫不開關係了,在這種氛圍中,張律認識了許多電影人,也正是這種結識,促成了他現在許多的電影。
電影《春夢》源於張律和電影中三位男主的扮演者一次飯桌上的閒談,玩笑說的一次合作,沒想到後來竟成了真。而這三位男主的分量在韓影界可是舉足輕重的,三人皆為導演,梁益準自編自導自演過粗獷暴力的《綠頭蒼蠅》,尹鍾彬導演過韓影不少商業大片,樸庭凡的作品《活著》也非常出色。韓影史上一部電影裡三位導演來出鏡也是絕無僅有的,後來張律說服了他一直很欣賞的女演員韓藝璃,於是這樣一部劇本還沒齊全的電影就落地生了根。
故事講述了一群生活在社會邊緣的底層人,他們本就過得卑微,再加上他們脫北者的身份,使得生活變得更加艱難。
三個性格全然不同的男人,有著生活唯一的期盼,就是能夠得到那名為「故鄉·酒幕」的老闆娘——藝璃的傾心。三個人花樣百出,各盡其能,相互競爭又相互慰藉,和女主之間構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他們生活在水色洞,一個嘈雜混亂的社區,而一路之隔就是經濟發達的上巖洞,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通過一條幽暗的甬道連接,那裡的世界太過冷漠,隔絕著他們生存的權利。藝璃卻未曾恐懼這個階級意味明顯的社會,她站在大樓的天台大聲的對著對面的MBC電視臺建築說「我很喜歡電影」,眼裡的真切,臉上的笑意是演不了的,藏不下的。
三人也附和著說我也喜歡。其實他們哪裡喜歡,他們只不過是喜歡藝璃喜歡的一切,於是電影院裡看文藝片最後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這些情節在張律以前的電影中是不會出現的,如今他卻開始嘗試在電影中加入這些頗荒誕喜劇效果的情節,不得不說是一次改變。
在喜劇效果中覺察出來的悲傷實則更為悽涼,張律在平靜無波的敘事中,插入的這些荒誕,讓人在戲謔一笑之後,生出難以癒合的悲涼。
他們四人,因為身份的迷茫,因為所處的底層,因為生活的艱難,無聲無息的活著,像那電影裡剝了一分鐘的煮雞蛋,溫吞的耗神。
他們渴望回歸,他們居無定所。藝璃中學來到首爾尋父求寄託,卻反而要承擔照顧癱瘓父親的責任;庭凡90°鞠躬討債;益準答應去做男招待;鍾彬的癲癇始終好不了。每個人身上都有痛,每個人卻都要活著。
藝璃去算與父親的未來,算命先生不正面回答藝璃對於自己未來的好奇,反覆的一句「您的父親會健康長壽」間接判定了藝璃的短命。她躲在路邊衣櫃裡祈禱,為自己、父親和三人的未來虔誠的跪求安定。
影片中時不時穿插著藝璃夢境的虛晃,通過虛實交錯的黑白畫面構築了他們心理的彷徨無措,於是當黑白畫面在藝璃遺像中慢慢滲出色彩,超現實的色彩模糊了真實與夢境的邊界,這場屬於脫北者的春夢就此結束了。
深愛珠英寫給藝璃的那首情詩:
「很久以前你離開了家鄉
揮著手喊你回來的家鄉,正在替你老去
長白山因為悲傷年過半百
天池裡的眼淚乾枯之前
我想帶你去那地方
雖然帶你回去的我不會離開也不會留下
不過就像衝走長白山大霧的,又是另一陣大霧
就像衝走天池中水的,又是另一片水
衝走思念的另一段思念中,應該會有我的一個位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