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宇和李格弟是同一個人,兩個都不是她的真名。
寫詩的時候,她叫夏宇;寫歌詞的時候,她叫李格弟。哦對,她有時候還叫童大龍,還有好幾個亂七八糟的假名字。
夏宇或是李格弟,都不太出名;倒是她的詩和詞作,還算是路人皆知。
她的歌詞總有著奇怪的歌名,有很多歌即使你沒聽過,也一定聽過名字。
從80年代的《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男孩看見野玫瑰》,90年代的《痛並快樂著》,00年代的《雨水一盒》《被雨傷透》,到10年代的《請你給我好一點的情敵》《PLAY我呸》《還是要相信愛情啊混蛋們》。
在臺灣,很多文青會稱她為「80年代以來臺灣最具影響力的後現代詩人之一」。她的詩裡,流傳最多的一首是《甜蜜的復仇》——
把你的影子撒點鹽
醃起來
風乾
老的時候
下酒
先不提詩,今天講的是李格弟的歌詞。
任性、反叛,也許適合用來形容李格弟。
流行音樂產業裡,大多是先有旋律後再填詞,對於詞曲作者不同的情況更是如此。著名的填詞人如林夕、黃偉文,或方文山、姚若龍等,都是在拿到只有旋律的demo後,再進行歌詞創作。
李格弟偏不是。
在唱片行業景氣時,她常常是寫好了十幾二十首歌詞,拿給音樂製作人們,讓他們在裡面挑選喜歡的進行作曲,「不喜歡的就算了」。
她在8,90年代寫的歌詞大多都是先有歌詞再譜曲,比如《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男孩看見野玫瑰》都是在黃韻玲看中歌詞後填上的曲。到近年,她倒是依曲填詞的情況更多了,像蔡依林的《Play我呸》,對此她笑稱是景氣糟糕的原因。
必須先來一首不像歌詞的歌詞,感受一下李格弟的風格。
《她想》
這是一個開始呢 還是結束
我懷疑地問
你喝咖啡加多少湯匙的糖
你先穿左腳 還是右腳的鞋
你喜歡那件格子絨的襯衫嗎
你記不記得誰送給你的
你早上散步嗎 你用什麼方法來叫醒自己
你做夢嗎 你有想我嗎
你是不是準備這樣過完大半生
我懷疑的想
你永遠在等待嗎 你總是遲了一步嗎
你可能把同情當作愛嗎
你總是在找藉口對不對
我猜你認為 我還是你的
你想水總是往下流 你想侯鳥總是向南飛
你總是說 唉 無所謂
你總是拒絕別人的關懷嗎
你難道不想找人說說話嗎
你還付的出嗎 你用什麼方法來隱瞞自己
你害怕嗎 你愛我嗎
這麼不整齊的歌詞一看就讓人頭疼,要怎麼唱呢?
這麼不整齊的歌詞很明顯,是先有的歌詞再有的曲。
這首《她想》發表於1986年,由張艾嘉演唱。
「你難道不想找人說說話嗎?」
不難想像這是一個勇敢自尊的女性,面對自己的情感毫不怯懦,甚至還會質問退縮的對方,「你害怕嗎?你愛我嗎?」 這樣的女性,放到22年後的今天,依然是相當主動獨立的了。
很難想像,這樣一首沒有明顯的主副歌段落層次的歌詞,能夠在當年被唱片公司選中並由大明星來演唱。這樣的歌詞,即使放到今天也是另類的。
也許,正是因為當年唱片公司更有錢,才能夠更任性一些吧。
這是音樂劇《地下鐵》裡的一首歌,《地下鐵》講的是一個小女孩在15歲那年失明後獨自乘坐地下鐵幻遊的故事。
《(失明前)我想記得的四十七件事》
我想記得夏日午後的暴雨
雨的形狀
我想記得黃昏的光
光裡的灰塵在飛揚
我想記得愛人如何親吻,如何擁抱
我想記得你煩躁無奈的模樣
小時候,喜歡看幾米的繪本,其中一些繪本改編成了音樂劇。
音樂劇裡的歌曲都很好聽,而最吸引我的就是一首首自然又獨特、富有想像力的歌詞,而其中很多就是李格弟所作。
《愛在波西米亞》
我想踏著不存在的音階往上
漂流在貓與兔子共處的海洋
…
和你一起歌唱像密謀的拾荒
躺在命運前後顧左右而言他
《時候已到》
因為我是一條奇怪的河
記得你經過的臉
《又悲傷又浪蕩》
我存在的憂鬱由來已久
像古老的風琴年久失修
發不出聲音 彈不出曲調
只剩下風箱的嘆息 風的狂笑
我美好的運氣消逝無蹤
像解纜的郵輪我默默相送
它帶走了歡樂 它留下了哀傷
只剩下破碎的波浪 浪的擺蕩
《在你生命中打一個岔》
可是時間是一個無賴
它讓我太遲
它讓你太快
陳珊妮是我很喜歡的音樂人。某種程度上,陳珊妮和李格弟的風格很契合,都是看起來有些離經叛道、思維跳躍的女性形象。
特別喜歡她們兩個在一起合作的歌,充滿了想像力。
這首《乘噴射機離去》發行於1995年,詞曲編到現在仍可說是前衛的。
《乘噴射機離去》原是夏宇1984年出版的第一本詩集《備忘錄》裡的一首長詩,後來再被」忠實讀者"陳珊妮改編成歌。
《乘噴射機離去》
總會遇見這麼一個人的有一天
隔鄰的桌子陰暗的小酒館
陌生的語言當中筆直的對角線
分別屬於完全相反的象限
有這麼一個人
放下行囊耐心的用餐巾摺疊船隻和女人
非常之精緻無聊的餐巾
這樣一個人和我沒有任何明顯的理由
在同一個屋子裡傾斜的影子遠遠的守著
在偶然的移動間會合,落在一個羅馬尼亞人的皮鞋上
...
這首詩創作在1983年,夏宇在後來的詩集《腹語術》中回憶道:
「記得那是1983年,楊牧在臺大客座,開一門叫做『抒情傳統』講英詩,我跑去旁聽。我記得下了課他問我:『你的詩裡總想要表現一些好玩的事,你會不會寫悲傷的詩呢?』我馬上下決心要寫一首悲傷的詩,這就是《乘噴射機離去》開始的注意。」
儘管想把這首詩寫的悲傷,最後倒還是成了一首好玩的詩。
神奇的是,這首詩有137行,非常不規整、非常的「後現代」,卻是李格弟所有「先詞後曲」的歌裡,詞曲契合度最高的。
要我說,是因為遇上了對的人。
《你在煩惱些什麼呢,親愛的》
親愛的你在煩惱些什麼呢
雨已經停了
所有的星星都亮了
冬天的爭執和謠言都已經遠離
你是否感到微微的暖意
低低的琴音
為久違的愛情伴奏
...
親愛的你在憂愁些什麼呢
在我們之後再沒有更美的故事
白日的風沙和灰塵都已經抖落
你是否感到淺淺的睡意
柔柔的燈光
圈著你我小小的宇宙
...
天后的歌來了。因為蔡依林的效應,這首歌可以說是如今李格弟作詞的歌裡知名度最高的吧。
為這首歌填詞的時候,李格弟已經58歲了。這也許是她寫過的最口水最接近大眾的歌詞了。
《PLAY我呸》
...
文藝裝逼亂世盛裝派對
女神豐乳肥臀九頭身材
男神彎弓射鵰六塊肌排
比錢更重要的是人魚線
...
什麼都喜歡什麼都會,什麼都呸什麼都play
網路上五十個分身匿名一點都不累
細讀歌詞,你會驚訝一個接近60歲的老阿姨怎麼會這麼懂現在年輕人流行的生活。
我很喜歡其中的兩句「什麼都喜歡什麼都會,什麼都呸什麼都play」。
阿姨聊起現在的文化社會現象來,隨便一兩句就擊穿了真相。
倒也是,這個時代信息太多了。
有趣的好玩的太多,有用的也太多。
有時,在浪潮洶湧的訊息裡,比起選擇要看什麼,更重要的是選擇不看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