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冀豫:雙方在拉鋸,直到一輛卡車開過來,卡車上拉了一群穿著工作服的,帶著柳條帽的人,高喊著打倒聯動、打倒聯動,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個聲音,特低沉、特別整齊就過來了,所有人都傻了,我當時也是瞠目一下,怎麼回事我們被包圍了。
他們跳下來以後和糧校裡面的那些人匯合在一起,然後衝過來有一兩百人,人挺多的,我們這邊顯然就小巫見大巫,我們這人太少了,但是好在它那個戰鬥面就二十多米,一條馬路。
陳曉楠:戰鬥面,你們都用的是戰鬥語言。
王冀豫16歲時曾在紅衛兵血腥武鬥中打死一人
王冀豫:因為老打架嘛,它就是接觸面,接觸面只有這麼寬,所以二十多個人分成兩排剛好能夠抵擋住。
解說:借著人多勢眾,對方衝入王冀豫一方的陣地,一場混戰兼血戰就此在暗夜的胡同中展開。
王冀豫:突然一下,對方膠著到我們這個人群裡的時候,我們的極限忍耐我們的恐懼到頭了,翻過來就是無限膨脹的勇氣,什麼年齡小、什麼個子小、什麼身體弱這都不是問題了,手中的棍棒才是一切。
陳曉楠:你在那個混戰當中的時候還看得見對方的表情嗎?
王冀豫:能看見,能看見他的臉。
陳曉楠:自己能想像你當時臉上什麼表情?
王冀豫:肯定是兇神惡煞的,呲牙咧嘴一副醜態唄。
陳曉楠:對方呢?
王冀豫:對方也一樣,都一樣,面目猙獰都那樣,虎視眈眈、兇狠無比、殺氣騰騰。
陳曉楠:打的時候聲音呢?還在喊嗎?
王冀豫:當時喊出來的話都是混蛋話,打死你,就想打人、就想殺人,就是野性的本能的那種咆哮。
解說:激戰中對方又衝過來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青年,他抄起一塊磚頭狠狠的砸向王冀豫的頭頂。
王冀豫:當時我也反應不過來了,拿手抱著腦袋,一抱打我手腕上了,一下給我疼的咚的清醒過來了,一聲吼叫打死你,他們就講說好傢夥你跳得夠高的,你超過我們變個身子了都快,我就跳起來了,掄著棍子在人群中,就把棍子一掄,追他。
追他呢,他不知道為什麼這王雁鴻沒有一點防範,跑得穩健極了、特別穩健,後來我也不管我就追上去照他腦袋給他一棍子,打得特狠,他就像個布袋子一樣,嘣,就特別有彈性,就摔在那個坡上了,就滾下來了,像個布袋子一樣,滾下來以後他好像才緩過勁來,想爬起來,他的頭就衝著馬路,就在這兒,我就看著他,一棍子打他這個左前額。
陳曉楠:又一棍子?
王冀豫:又是一棍子,當時我就特別瘋狂地指著他大喊,這時我就暢快的喊著,我說你跑不了了,這個血一下子濺出來了,我那棍子頭上都是血。
解說:這場混戰在幾分鐘內就結束了,瘋狂反撲的王冀豫和他同夥們竟然奇蹟般的反敗為勝。
王冀豫:咱們贏了,我說是啊,咱們贏了,咱們打死了他們一個人,很得意說的,因為他確實他不是始作俑者,他可以很得意。我一聽給我嚇壞了,我說是嗎,打死一個啊,誰啊?就是你打倒的那個,我一聽當時我就慫了,一下就如五雷轟頂,你能找到那個感覺嗎?嗡一下就懵了,死了,不可能吧,還想說不可能呢,就好幾個念想,第一是不可能吧,第二是我不是故意的,從心裡往外喊啊,我不是故意的。
陳曉楠:這個理性突然又回來了?
王冀豫:這個理性就知道你殺人了,殺人害命,這都是缺最大的德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殺人一命該下十八層地獄了,就渾身都發抖,就覺得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就實際上是後悔,悔之莫及。完了後來就跑到醫務室再看那個人的時候,覺得特別慘。
陳曉楠:什麼樣啊?
王冀豫:頸動脈,血就是那麼噗噗地往往冒,嘴巴裡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就這樣,完了就有一血泡,眼睛半睜著,瞳孔散了,能看得出他很結實,也很英俊小夥子。後來我就問校醫,我說他有救嗎?她就告訴我,他沒救了,他死了,一點救沒有。當時我抓著他,我說你再說,你給我鬆開,我就告訴你他沒救了。哎呀,當時我聽到都快坐地上了都,那個瞬間是。
陳曉楠:這個時候你看見這個躺在床上的這個人他是人了,他不再只是一個。
王冀豫:他不再是敵人了,他是人了,這個人是大寫的人前面沒有任何冠詞。
陳曉楠:1967年8月5號的那個黑夜一個生命結束了,那張英俊而慘白的臉像烙鐵烙印的一樣刻在王冀豫的腦海裡,並且跟隨了他今後的一生。
事後,在對方發出的訃告的當中冀豫才得知這個青年名叫王雁鴻,19歲是個普通的工人子弟,而他身上的多處致命傷來自於王冀豫一夥當中三個人的擊打,甚至有一個人用標槍插入了他的脖頸。
但是採訪當中王冀豫堅持認為,也反覆強調他說即便沒有另外兩個同夥的擊打,王雁鴻也會被自己那喪心病狂的兩棍子打死的。他說我知道,我就是一個殺人犯。
解說:1967年8月5日,在糧校武鬥中王冀豫打死了王雁鴻,之後的一個多月,王冀豫一直躲在家中不敢出門。
王冀豫:很折磨,非常地糾結,折磨極了,而且我沒有想到我會掉頭髮,一抓就一把頭髮,睡覺前就想,哎呀,殺人犯我是,醒過來還是這句話殺人犯。折磨了我很長時間,有一點晚上突然就夢到一個穿著白紗的女人,紗上面還有血漬,我看不見她臉,她非常高,高極了,我躺在一個木板子上,也沒有枕頭也沒有被褥,就那麼躺著難受極了,後來那個人就講說你要在這個板子上躺一萬年。
解說:此時的王冀豫恢復了一個16歲半大孩子的虛弱本質,他不敢自首,也不敢告訴父母,幻想在援越抗美的戰場上洗清罪名,他逃離家門,登上列車,武漢、廣州、海南一路南下。
王冀豫:這一路南下就給我的印象比較深,從保定開始就是武鬥、戰火硝煙,一路到南方,越往南越厲害。我們招待所外面就是海軍的422醫院,422醫院裡面當時擱了二十多具死屍,都是在大街上被流彈打死的。
有賣甘蔗的女孩、有進城的老農民,腦袋都打碎了,那個小女孩我記得特別清楚,前面挨了顆子彈,還有一個大連潛校畢業的一個幹部,一槍從這兒打進去,從這兒打出來也躺在那兒,這是我記得清清楚楚的三個人。
當時我的震撼大極了,生命怎麼就這麼無辜地被剝奪了,而且那是武鬥,跟兩派毫無關係的那些人就這麼就橫屍街頭,我覺得可不舒服了那天。
陳曉楠:這時候也想到自己打死的那個人嗎?
王冀豫:當然想到了,突然就覺得這是幹嗎呢這是,我們這個社會怎麼了,因為我沒有見過這麼多無辜的生命被打死,而且在這樣一片朗朗乾坤之下。
《鳳凰大視野》鳳凰衛視中文臺播出【節目專區】
主持人:陳曉楠
首播時間:周一至周五20:02-20:35
重播時間:周二至周六09:00-0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