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17年,北洋政府的江山,還沒坐穩。
那真是貓踏梁襯,一腳一個窟窿。
奪權,造反,混戰,熱鬧得跟武打劇似的。
西北高原的河州城,飢餓和戰爭的黑雲並未散去。
鼓樓巷(今永安路)四合院裡,傳出「呱、呱」的哭聲。
亂世中,一個尕娃帶著驚奇恐懼,來到這個小康家庭。
他是家裡的二兒子,排行老四,是「尕奶哥」。
家裡人給他取了個好名字——梁成玉。
家裡「掌柜的」梁老爺子,是個骨灰級戲曲好家。
梁家大院裡,常常坐著「自樂班」的藝人們。
大家攢在一搭兒,嗑瓜子,吃麻花,刮三炮臺碗子。
吼秦腔、唱眉戶,彈平弦、說賢孝,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兵荒馬亂的年代,偷得浮生半日閒,也是小確幸。
經常灌耳音,小小的梁成玉,渾身惹滿了藝術細菌。
時光跟著大夏河的水,離我遠去不可追。
頂著茶壺蓋,在私塾裡搖頭晃腦;
懷揣課本,急匆匆去導河縣立初級中學。
打了個蒙眼,小小少年長大了。
他要做乘風破浪的哥哥,去跳一跳龍門。
1934年,17歲的梁成玉背起行囊。
來到了省城,在蘭州中學上高中。
他住進木塔巷,臨夏籍秀才張質生家裡。
有了這個大神開小灶,梁成玉像餵了精料的羖鹿娃,茁壯成長。
他的學習成績,黑夜裡的螢火蟲一樣閃閃發亮。
1937年,隆隆的炮聲,驚醒了寧靜的夜。
山河破碎,四面楚歌是鬼子的槍。
這個熱血青年,上街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黑雲罩住了中國的天空,烏鴉哇哇地亂叫。
蘭州深居內陸,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20歲的梁成玉,和9名臨夏老鄉畢業回家。
他們的名字是:
曹福壽、尹效賢、祁永昶、程憲宜、汪迪民、陳琮、李俊、石天鳳、石鍅。
在臨夏街道上,30多名年輕學生忙成二十三的尕陰陽哩。
他們舉著甘肅青年抗戰團臨夏支團的旗子,四處宣傳、化緣。
一群尕青年,熱血憋得要從牙齒縫裡灒出來了。
回到臨夏,他們找不到正式工作來拉家務。
只有曹福壽,分配到第二小學(今建國小學)當校長。
當時的臨夏城,經過戰火洗劫,下剩了5所小學。
城西南這一片沒小學,娃們上學不方便。
而且,除了家底厚夯的,平頭百姓的娃沒錢念書。
農村的娃,從小戳羊屁股、擰鐵鍁把,鼻漬落成二尺五的蔥秧哩。
城裡的,端盤子、拉鋸子、背袋子,鋪子作坊裡當學徒。
當時的教育,是個陰陽臉:
一半是四書五經,一半是新式科學。
新舊雙方,羖鹿放屁羊不服,各有各的理。
梁成玉和一群小夥伴們想:
不如我們自主創業,辦一所真正的新式學校。
這是我們曲線救國的看家戲啊。
二
這個創意,被學者張質生、商人汪百川等大佬瘋狂點讚。
學校取個什麼名字呢?大家腦袋中的小馬達轉了起來。
「抗日吃緊,興我中華,就叫興華小學吧。」
話音一落,現場「譁」地響起九九八十一秒的掌聲。
這個名字,美當,亮豁,就它了。
一所夢中的學堂,像驚蟄後的蛐蟮,開始在地下呼嘟呼嘟地動了。
30多人組成董事會,張質生當董事長,梁成玉被聘為首任校長。
有了創意,接下來就需要銀子、場地、老師。
大家磨破嘴、跑斷腿,四處化緣,終於湊齊了建築款。
各位商界大佬募集公款,投資項目,所得利息用於辦學經費。
顯慶寺街(今新華街)的當商會館,脫胎換骨變成學校。
既促成了美事,也免去了被軍隊徵用的麻煩。
1938年6月,60名小學生,齊擺擺坐在了課堂。
清亮的讀書聲,飄過大夏河,飛向太子山,消失在雲彩的尖尖……
甘肅省臨夏私立興華學校的牌子,在臨夏城立了起來。
學校裡不僅有毛頭尕娃,還有扎馬尾的姑娘,大家看了個稀罕。
6月28日,興華學校舉行成立大會。
蕭景何、張樂山、喇世峻、拜景星、徐讓……
臨夏文化教育界的大咖們,一齊來喝彩。
學校聘請了強大的教師陣容:
尹效賢、祁永昶、程憲宜、汪迪民、陳琮、楊松軒、李俊……
校長梁成玉月工資25塊,教師祁永昶20塊。
其他人,都是學雷鋒,免費教學。
1939年,學校升格為高級小學,學生快100人了。
5個年級,4個教學班,4間教室。
為了充實力量,政府派2名老師來興華任教。
人們口口相傳:
興華學校不收學費,老師教得也攢勁。
慢慢地,興華打響了自己的品牌。
學校還抱了兩個蛋:
西武廟、城隍廟私墊,改編為附屬第一、第二小學。
這一年,興華學校制定了三字校訓:
「智、仁、勇」。
根據黃埔軍校校歌的譜子,填了很燃的校歌:
「積石巍峨,夏河洶湧,這是吾校的化身。
國事正蜩螗、民族在風塵,青年須推動時代車輪。
百折不回,齊向那革命大道邁步走,作新民,己欲達,兼達人。
智仁勇,繼續永守、發揚吾校精神,發揚吾校精神。」
師資力量不足,學校從淪陷區挖來安化天、薛嵩山等知識青年。
圖書樓裡坐著一萬多冊書籍,打開了學生的眼界。
其中3000多冊,是寧夏省建設廳長李翰園郵寄來的。
1940年,興華學校又在北塬侯段家抱了一個蛋。
這一年,學校成長為一所六年制完全小學。
全校有6個教學班,150多名學生。
學校的課程,也是豐富多彩的:
國語、算術,體育、音樂、美術、勞作;
常識,歷史、地理、自然、公民。
背課文,描大楷,老師每天都要檢查的喲。
興華學校,是一個大熔爐,她不只是養書蟲的地方。
她的理想,是要造就一代又一代的「新民」。
學校實行「童子軍」管理,想把學生們培養成這樣:
獅子樣的體魄,駱駝樣的精神;
戰馬樣的勇敢,林鹿樣的和平;
春筍樣的向上,秋雁樣的合群;
流水樣的活潑,高山樣的鎮靜;
…………
《義勇軍進行曲》、《保衛黃河》,日日迴響在校園。
演講、歌詠、話劇、歌劇……
大夏河邊的古河州,吹來了清新的風。
每天放學,學生整理儀容,排好長蛇陣回家;
回家後,按輩分老小給家人問候,再去吃飯玩耍。
有品德、講禮貌,成為興華學生的金字招牌。
永靖等地方的孩子,也來投奔興華。
讓孩子們多幹活,才不會成為溫室裡的大軟菜。
老師學生齊上陣,栽松樹,種牡丹,挖來皮胎果、巴梨。
不大的校園,變成了百草園和花果園。
西城牆下,鑿了個洞,把清溜溜的河水引來。
清涼渠水穿過校園,滋潤著學娃們的心田。
白天,同學們一起嚼著知識的青草。
晚上,像一窩兔子睡在集體宿舍大炕上。
每學期家長會,學校裡可熱鬧了。
作業、手工、動植物標本、團體操、鼓樂隊……
所有一切都是雨後竹筍的新鮮模樣。
三
1941年,興華學校第一批學生畢業了。
1944年,鄰居顯慶寺擴充為興華中學,收初中生。
興華學校拖家帶口,淌錢的黑窟窿越來越填不滿了。
學校董事會派汪百川等人到寧夏,向馬鴻逵化緣。
這筆款子,解了學校的燃眉之急。
1947年,學校派出曹福壽等人,去青海找馬步芳。
世道們兇險滴呱,這個大炮飛機就不消停。
葉子麻上勁給圓,槍桿子裡出政權。
焦灼年代,要錢是沒有,可是咱有鹽。
兩萬斤青鹽,從青藏高原拉進了臨夏城。
一部分賣成現金,一部分折成工資發給教工。
1949年的冬天,馬輔臣給學校捐田120畝。
這些土地在北塬,租給當地農民種。
學校還沒來及收租子,土改來了。
歷史玩起變臉來,比川劇還要神奇百倍。
1949年,馬步芳派人到臨夏抓兵。
天地換了人間,炮彈落在黃河的岸邊。
河州,是隨時可以點著的火藥桶。
剛給勁了10年的興華學校,歘(chua)的成了一地雞毛。
留守的8名教師,半年沒發工資了。
沒多久,4名老師被韓起功抓去當兵。
軍隊駐紮在校園,花園中支起了大鐵鍋,火舌舔著鍋底。
教室裡碼著槍枝彈藥,敗兵橫七豎八地躺著,胳膊上的繃帶滲出血來。
花園裡的棗樹下,青馬的鼻孔裡噴著白沫兒。
1949年5月,學校停辦。
甘肅省臨夏私立興華學校的牌子,淹沒在馬糞和塵土裡。
那些熠熠生輝的名字,也被淅瀝瀝的小雨泡溼:
梁成玉,劉作鳳,李俊,曹福壽,魯效傑,祁文敏,馬秉良,魯桂舫……
這一年8月,解放軍打進臨夏。
盤天的鷂子,落到了另一個山頭。
重抹碟子重上菜,唱你的歌啊,哼我的調。
興華學校,改名為新華小學。
興華中學併入到臨夏中學的大盤子裡了。
1955年,學校有6個班,200多學生,11名教職工。
1957年,新華小學成功打入「全省重點小學」俱樂部。
10年後,歷史的軲轆又軋了過來。
新華小學,再一次雞毛飛上天。
批鬥,串聯,牛鬼蛇神,革命小將……
學習白卷英雄,頭上長角,身上長刺……
亂鬨鬨的校園,好像馬蜂窩被人搗了一棍子。
圖書是毒草,燒掉;儀器是怪獸,打死。
1976年,大老虎們被打倒,還踩上了一萬隻腳。
兩年後,新華小學重回「全省首批辦好的重點小學」行列。
1985年,25個班,1479名學生,教職工65個。
後來的故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現在的新華小學有多大規模。
但是,我知道,外面的人都想進去。
儘管大家逮空就吐口水:
新華有什麼好,牛成五毛的棒棒油?
那麼多作業、手抄報,都是給家長布置的吧?
可是呢,據說很多家長把頭削成矛子,也插不進去。
【資料和圖片來自臨夏市文史資料、臨夏州教育志、網絡,
向原作者表示十二萬分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