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我們推出了一篇關於孤獨的分享文章,「我一生中感到最孤獨的時刻」留言分享,分享個體對於孤獨的感受。
由此我想到日劇《孤獨的美食家》。這部漫畫改編劇在豆瓣上始終保持著9.3 - 9.4的神奇高分,2019年秋已進入第八季。
五郎,個體貿易經營者,單身,穿著筆挺的西裝輾轉於城市各個角落,拜訪客戶,聯絡洽談,同時展開自己的漫遊。每一集五郎都能找到心儀的美食,獨自一人品嘗體驗,然後帶著滿足怡然踏上歸途。
有人說,這部劇看一集就等於看了幾百集,但看了一集就想看幾百集。「孤獨的美食家」魅力到底在哪裡?是孤獨,是美食,還是其他?
對孤獨的認同
「不被時間和社會所束縛,幸福地填飽肚子的時候,在那短暫的時間裡,他可以隨心所欲,變得自由,不被任何人打擾,無需介懷地大快朵頤。這種孤高的行為,正可謂是現代人被平等賦予的最佳治癒。」
這是每集劇集的開場白,也是這位美食家的宣言--食物之於我,是幸福,是滿足,是治癒;孤獨之於我,是清靜,是孤高,是不被束縛。
一位網友感嘆:「我不是特別理解做什麼事情都要被別人知曉的感覺,不喜歡和別人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不喜歡被各種解讀,更不想要回答他人。這部劇真的是講訴了我心目中的一個理想狀態。」
如果「關係」意味著被束縛、不自由、不能隨心所欲,那麼「孤獨」似乎是個很不錯的選項。那麼孤獨到底是我們被動接受的,還是主動選擇的?
這要追溯到我們生命的最初。在媽媽的子宮裡,我們溫暖、飽足、安全;我們尚且無法分辨「你我」;我們覺得自己和媽媽是一體的,自己和世界也是一體的,而我們在這個世界裡是全能的。
這全能感遭遇的第一次創傷,是我們被分娩的那一刻。即使我們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毫無裝備的被丟到了火星上,那震驚與恐懼也無法與那次原初的創傷相比。從那以後,飢餓、寒冷、肢體的難以操控,都成了危及生存的重大問題。雖然一哭泣媽媽就會對我們進行哺育和撫慰,我們還是痛苦的意識到,我們並不能用意念操控媽媽 --我和媽媽是兩個人。那個曾經「二人一體」的樂園,自此只存在於自己的幻想中,而我們也開啟了個體孤獨的旅程。
我們仍舊出於本能的和他人貼近,試圖找回原初的樂園。在這些嘗試中,我們收穫了一些美好的體驗,被愛、被關注、被抱持,也經歷一些不好的體驗,被斥責、被控制、被忽略、甚至被拋棄。當我們這些嘗試終於有一天在大腦中建立了足夠的連結,它得出結論:和他人在一起是好/壞的,我想/不想和他人在一起。
這就是個體對孤獨認同的過程。人並不是喜歡孤獨,只是不想再失望而已。
就像五郎,溫和而敏感,對周遭的人始終保持著疏離,劃出了明確的界限。界限外,他帶著欣賞看待世界與他人;界限內,他建立了一個清淨而獨立的王國,獨自居住、獨自營業、獨自吃飯、獨自漫遊。當五郎被熱心說媒的客戶、過於熱情的老闆娘闖入警戒區時,身高1米88也已中年的五郎不免驚恐如無路可逃的小動物。
五郎在劇中幾乎沒有牽掛的人,每一集拜訪不同的客戶,光顧不同的餐飲店,角色來了又走,都沒有停留在五郎的生命中。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看著清淨的五郎,我們生命中的孤獨感也得以舒展,釋懷。
張藝謀說,其實每人都有孤獨感。喧囂中的人,內心可能是孤獨的,這種孤獨是與生俱來的,有人多些有人少些,但內心都渴望被安撫、理解。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同懷視之。我們內心深處的情感與衝突,父母配偶有時候也難以真正理解。
如果理解有些奢侈,那就學五郎去找些安撫吧!
食物給人的安慰
每當對客戶的拜訪告一段落,此時的五郎,或欣喜、或滿足、或焦慮、或慍怒 -- 都會陷入一種強烈的感受:餓了!
隨著重複使用的拉遠鏡頭和漸進式配樂,五郎猛烈的被飢餓侵襲。他帶著焦灼的情緒,甩開大步尋找屬於那一刻的食物。瞬時間襲來的渴求是如此洶湧:不止要吃,還要吃自己想吃的;要馬上吃到,而且要吃到撐。
是不是像極了等外賣的你?
剛出鍋的炸豬排、滋滋作響的雞肉串,紅香綠玉的擔擔麵,冷豔絕倫的生魚片……五郎在接下來的時間所做的事情就是:吃。從輕柔的開場到漸入佳境的中場,從洶湧的高峰到鄭重的收勢,沒有對話,沒有情節,只有歡快的碗筷聲、激烈的咀嚼聲、兇猛的吞咽聲,與滿足的嘆息聲。
食慾是如此原始而動人,它驅動人將動植物的精華與自己合為一體。我們咬斷、粉碎食物,吞咽、佔有食物,整個過程既充滿破壞性,又帶有建設性。當我們所選擇的食物與我們融為一體並且沒有出現排異反應時,我們覺得身心舒暢,安全而滿足。吃是本能,是欲望之火,是生存之光。
食慾是佛洛依德所謂的力比多,是原欲,又是個體與他人關係的表徵。是與世界連結的方式,也是獲得快感、滿足的接口。
而母親是個體一生中最重要的客體,她決定了個體是否被滿足、被滿足的方式和條件。嬰兒啼哭時,給予食物意味著接納與讚許,不給食物就等於拒絕與責備,當母親不睬或離去,嬰兒便感到需求無法被滿足的焦慮,這時候,哪怕把手指放在嘴裡吸一會兒,給口唇帶來一些類似吃奶的感覺,也能暫時緩解這種焦慮。而這種「食物 -- 重要客體」的關係就在嬰兒的內心保存了下來。
當他長大成人,一方面,他與人的關係受到他與母親這個客體關係的影響;一方面,他固著在嬰兒期的關係挫敗也以口欲的形式表達出來。在他的焦慮、憤怒難以排遣,快樂、滿足無人分享時,如同那個充當乳頭的手指頭,食物成了關注與讚許的替代品,替代了關係對我們的安撫。
英文中「gut instinct」意為「直覺」,而字面意思其實是「腸道直覺」,胃腸作為人的第二個腦,總是敏銳的表達著我們的情緒。強烈的食慾是身體向我們發出的信號:我們渴望得到撫慰,我們想要改變能量水平,我們想要更加安全和平靜。
所以,食慾來襲時,覺察一下自己處於什麼情緒總是有效的。而滿足腸胃帶給我們情緒的撫慰,也總是成功的。
以食為連結,超越孤獨
如果五郎只是在孤獨的吃播,這部劇顯然不值這麼高的分數。五郎帶給我們的不止食物的慰藉。
就像嬰兒什麼都往嘴裡塞,五郎也在用口腹感受著世界,和食物背後的人無聲的交流著。
觀察著,傾聽著,與共同進食的人悄悄連結著。
用豐富的內心戲,通過食物和自己玩耍著。
在吃的過程中覺察著,思考著,成長著。
感受食物中包含的愛與關係,由衷的滿足著。
在五郎的吃播中,我們感到的不只是食物的感官刺激,還有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自己與自己之間的關係,溫暖而融洽。
五郎總是有一種直覺,能找到溫暖、舒適、美味的小店,似乎他能夠通過門面、手寫菜牌、出入的食客判斷它能否能夠滿足自己的腸胃。也許,指引他的不是食物的氣味,而是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氣味,一家洋溢著愛與關切的店,食物勢必不會難吃,而食物裡包含著的溫暖與愛,才是不斷更換的食單中從未吃膩的味道。
就像這家店的老闆,為做出好吃的食物不顧成本,遭到老闆娘的無情吐槽。
可老闆娘又制定了免費添飯的制度,並且不肯添半碗飯,「強勢」的母愛呼之欲出。
當我們厭惡孤獨的時候,真的是孤獨的錯嗎,還是我們既不願別人陪伴,也不肯好好陪伴自己呢?
美國心理學家馬克斯威爾.馬爾茲說,能與自己娓娓而談的人不會感到孤獨。孤獨並不是問題,人本孤獨,我們總會時不時的去體驗它。孤獨的時候,我們能做的是,自己和自己在一起,感受自己,傾聽自己,愛自己。
孤獨的時候,我們還可以做的是,不封閉自己與世界的通道,不切斷自己與他人的連結,在一個願意接受的距離,感受世界,傾聽世界,愛這個世界。
有時,孤獨與食物就像乾柴與烈火,燃起熊熊欲望;有時,孤獨與食物就像水流與容器,安安靜靜流淌;有時,孤獨與食物就像黑夜與光,總是帶來一些希望,讓我們嘗到生命之味,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