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
《魯迅全集》
文\鍾川
都雲無巧不成書,我這一天剛飛到上海浦東機場,打開微信,就在訂閱號裡看到許多關於魯迅的消息,勾起我在很長一段時光曾經有過的閱讀體驗。特別是10月19日那天,正是魯迅去世的紀念日子,緬懷這段難忘的時光更增添了一份特別的情愫。的確,像很多認同的中年人一樣,還是那樣醉心的深刻。
棄醫從文
20世紀80年代,四年大學閒暇時光裡,《魯迅全集》成了許多同窗最親近的良師益友。那時候魯迅熱席捲全國,令人記憶猶新。又因就讀的中大也曾是魯迅教學生活的所在,共鳴於樓堂館舍和字裡行間更不足為奇了。當然,能夠如此熱情地閱讀魯迅,主要是因於魯迅文學和魯迅精神的巨大感召力與當時獻身社會的理想的水乳交融。這就是於我輩至今仍難改變的魯迅情結。
其實魯迅生前多次表示希望人們儘快忘掉他和他的作品。最不願意他的作品長久流傳,而讓傾國思念,是他所不願意得到的盛情,表明時代還沒有揚棄他曾經經歷的痛苦和無奈。
魯迅生活的那個時代,是社會急劇動蕩的時期。從晚清到民國,經歷了封建王朝的壽終正寢,共和的誕生,帝制的復闢覆滅,外族的入侵。這是一個迷茫的時代,人民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奴役下物質精神生活極其困苦,逼迫人們流離失所,從壓迫到反抗的量變質變,造就了新時代革命偉業的胎動。他痛恨和批判的國民劣根性,令他在求學路上最終棄醫從文,毅然走上了用文學精神改造國民性格的道路。
他沒有辜負這個偉大的決定,無論《野草》還是《朝花夕拾》,他呼吸之間纏綿著新時代的胎動已經行將呱呱墜地;從《彷徨》到《吶喊》,他嬉笑怒罵中爆發出改造國民性格的力量正在風起雲湧。鐵屋是如此的悶熱難耐,而鐵屋中是我族的睡獅,面臨著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的危險。魯迅就像一個戰士,以短小精悍的雜文為武器,匕首常現語絲,投槍使人不寒而慄。批判的武器如此犀利,使魯迅當之無愧為新文化運動的主將、左翼作家的魁首,弄潮於現代文壇,用振聾發聵的吶喊努力地改變文化的方向。
魯迅的著作能夠一直影響著現當代,也可能延續到未來一個時期,顯示出相當的生命力。他對歷史的審視,深刻得讓人思想窒息,幾乎達到登峰造極的程度,往往令人會心而啞然失笑。如他通過《狂人日記》稱整部歷史只有「吃人」兩個字,勾起了人們對舊秩序的憎惡;他悲憤地指出,在歷史長河中,人們幾乎在努力爭取做奴隸和維護自己奴隸地位的泥潭中掙扎。但總是用阿Q精神來麻醉自己,維護精神勝利的可憐自尊。有感於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國民奴性特質,他義無反顧地投身於改造社會的歷史洪流,一往無前地做一個橫眉對敵和俯首為民的孺子牛。
顯然,即使是苦難深重的年代,民族的自信心也從來沒有動搖,使他在吶喊和批判中,看到了民族自強的曙光:「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拚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雖是等於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魯迅是改變吃人的社會和改造國民的奴性的勇猛戰士,無愧於「民族魂」的稱號,正像毛主席對魯迅的評價那樣:「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數,向著敵人衝鋒陷陣的最正確、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
吶喊自序
《吶喊自序》是了解魯迅的入口,從中知道家道中落的魯迅是如何從一個求學餬口到投身社會理想事業的思想轉變,是如何從一個公派出國學醫救人到自選學文救國的情懷轉變,是如何從舊秩序中掙脫轉變為向舊秩序投槍的革命者的轉變。他自承在墳上的花環,便是革命勝利的象徵,讓讀者過目暖心!魯迅早年離開官場後,先後在北京、廣州、廈門的大學任教。他的《摩羅詩力說》《中國小說史略》顯示極其深厚的文學功底修養和底蘊。他與同時代人的論戰中,如想提著自己的耳朵離開地球云云,現在還有人不時引用。他的《彷徨》《吶喊》《華蓋集》《南腔北調集》《且介亭雜文》《集外集拾遺》等,俯拾皆為經典。其中的《傷逝》,寫到了愛情與麵包的矛盾,至今還讓伊人無言以對。魯迅嬉笑怒罵皆成文章,被喻為匕首和投槍。對舊社會進行了無情的批判,入木三分。他以雜文和冷嘲熱諷的個性吸引了社會的眼球,批判之深刻、戰鬥之執著、精神之可貴,成為半殖民地半封建時代的新文化運動的革命旗手和主將,成為改造國民精神、感召未來鬥爭的民族之魂。毛澤東主席指出,魯迅的方向,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落後便被挨打的教訓是慘痛的、刻骨銘心的,是西方列強強加給中華民族的苦難記憶。魯迅在日本留學時,經常被迫觀看正在進行的發生在我國東北的日俄戰爭日本軍隊處決俘虜的影片,人們圍觀當看客不時鼓掌歡呼,讓他感到國人精神的麻木,從此開始覺悟:救身體不如救精神!他指出,身體再強壯,也不過是無聊的看客,或是戰場上無謂犧牲的炮灰。國民性的卑微在於,滿足於暫時做穩奴隸以及想做奴隸而不得的追求之中。因而棄醫從文,轉向走文學救國、重塑國民性格的道路。魯迅在《狂人日記》中發現了吃人社會的頑症,在《阿Q正傳》中挖出國人麻木無助的精神勝利痼疾,痛心疾首於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又為找不出路、讓沉睡的人們醒來受折磨而苦悶、彷徨。他苦苦等待和盼望的,卻在中國共產黨百折不撓的鬥爭洪流中找到了出路。只可惜,他因病早逝,未能等到勝利的時刻,也未能聽到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歡呼。
新文化運動主將
在魯迅的作品裡,並不都是「吃人」的景象。鄉村、校園和家庭,都給他留下許許多多美好的人和事。他那溫馨快樂的童年,令許許多多孩童少年羨慕。有會講古山海經故事的保姆阿長,有社戲裡村裡村外的玩伴和護犢慈善的長者,有一生不忘的鄉土故友閏土和留學舊誼範愛農。而在《風箏》中,還因對弟弟的管束而後悔,擔心因此打擊幼小的心靈而影響健康人格的形成。而百草園和三味書屋,卻是魯迅啟蒙的天堂。對於少年離家求學而母親依依不捨的送別的描述,魯迅向我們展示天下母親的拳拳之心。仿佛是唐詩遊子吟所言: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心草,報得三春暉。魯迅作品的機智幽默和深厚文化關懷成為那個時代枯燥業餘生活的精神潤滑劑。
魯迅筆下的小人物,是那個年代的真實寫照。魯迅身處一個悲劇的時代,封建社會走向沒落,帝國列強弱肉強食,軍閥割據,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使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祝福》裡的祥林嫂,《孔乙己》裡的孔乙己,《阿Q正傳》的阿Q,《故鄉》裡的閏土,這些底層人民的命運之悲慘,正印證了做穩奴隸和想做奴隸而不得的蒙昧人民的生活、情感和思想的可悲根源。
魯迅也不光是紙上談兵,空言革命而非身體力行,相反,他是真真切切地投身於革命的偉大戰士。他是新文化運動的主將,編刊出書從不落後於人。他更是站在反對鎮壓革命學生、革命青年的最前列。他在《記念劉和珍君》《為了忘卻的記念》中,旗幟鮮明地反對軍閥、國民黨反動派的倒行逆施,對劉和珍、柔石等給予高度評價,並引以為榮、引以為傲,寄予了革命同志的情誼。在上海,魯迅還發起成立了中國左翼作家聯盟,走上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文藝道路,與之緊密合作的有茅盾、馮雪峰、周揚、田漢等,這些作家在新中國成立後還活躍在文壇上。在廣州,他甚至因未能營救被國民黨反動派關押的革命學生,憤然辭去中山大學的教職。當紅軍長徵勝利達到陝北之後,1936年3月,魯迅與茅盾一起署名致電中央:在你們身上,寄託著人類和中國的將來。
鬱達夫在魯迅去世後曾指出,一個不知道尊崇偉人的民族是可悲的民族。可喜的是,魯迅的形象還能夠不被物慾橫流所淹沒。而最讓人們感動的,正是他那種無私無畏地與黑暗戰鬥的精神,顯示了知識分子關切社會發展、民族強大和人民命運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