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去世有十多年了,那時候我在外地讀大學。
母親並沒有告訴我,大抵是知道我們都不喜歡外公吧。
外公去世了,葬禮我沒有趕上,但聽母親說,除了孝順的二舅舅,母親和其他兄弟姐妹倒是並不怎麼難過。
他們的第一個反應是外公去世了,外婆也算解脫了。
外公幾十年身體不好,家裡從不幹活,就算身體好的時候他也不幹活,總是端著自己的架子 ,在村裡晃悠。
我母親說,年輕時候的外婆受了多大的罪,家裡六個孩子,幾十畝田地,她總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幹,母親和舅舅們對外公都有怨言,唯獨外婆從來不抱怨。
年老的時候外公身體更差了,可端的架子就更足了,每天指揮著外婆幹這幹那,在母親們眼裡外公去世了,對於外婆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可外婆卻哭的很傷心,母親呵斥著外婆,「有什麼好哭的,他死了你也算解脫了」。
外婆只是無聲的流眼淚,七十多歲的人了,似乎男人死了,要是放聲哭都不正常。
外婆在裡屋側躺著流淚,母親和舅舅們守靈,迎接來往祭奠的人。
傍晚黃昏的時候來了一個佝僂著身體看著像是六十多歲的男人,他一進屋就放聲大哭,磕了幾個響頭。
舅舅們趕緊去勸,拉他起來。可他就是不起來,還一個勁的喊著「大,咋這麼早就走了,咱爺倆還沒有見上一面。」
舅舅們琢磨著,這本村的男女老少都認識,這個人明顯六十多了,咋還叫外公「大」呢?
畢竟來者是客,這勸不起來,一個勁哭也不是辦法,於是母親去屋裡找到外婆,扶著外婆出來辨認親戚。
外婆出來了,他抬著磕破皮的腦袋叫了聲「大娘」
我外婆仔細瞅了瞅「你是?,這年齡大了,眼神和記憶力都不好使了」。
其實外婆並沒有認出來,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地方,哪一個人會不記得,可這個人操著不太正宗的家鄉話。
7
「大娘(ning),我是三(sai)三十多年前,你家隔壁的那個三(sai)」
外婆看看她,眼淚一下子又出來了。
「三(sai),三十多年了,你一個人跑哪去了?咋突然這個時候回來了?」
母親突然想起,這個是鄰居家那個從小沒爹沒媽的孩子,論年齡還應該叫母親姐姐,可看著像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佝僂著身體,看著總共沒有八十斤重。
他從小父母去世了,跟著哥哥嫂子過活,身體不行,嫂子總也不給飯吃,沒少來外婆家蹭吃的。
外婆可憐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好吃的東西沒有,煮熟的紅薯總是給他留兩塊。
這個舅舅哭了一個多小時後終於不再哭了,抹了把眼淚說「這麼些年,一直在南方打工,混個溫飽吧,家裡的三間破屋早就倒了,也沒可惦記的人,逢年過節的,哥哥嫂子總會去給父母上墳的,混的不好,也不想回來。」
「這次回來,是想把戶口遷走,他在外地遇到一個被老公拋棄的女人,人家不嫌棄他這副模樣,願意和他真心過日子,把戶口直接遷走了,以後家鄉也斷了念想了。
這不剛一進村就聽到我外公去世的消息,過來哭喪。
他說本來今晚也想在外公家歇一晚上,明天再去村裡辦事,結果遇到這個事情。
他說:「這條命是外公外婆給的,那個時候他差點餓死,外公在村裡做飯,後來又去給村裡看「湖」(農田的意思)」,他沒地方吃,也沒地方住,總是趁著天黑去找外公。
外公一個人住在地頭搭建的草屋裡,他偷偷的來,外公總會給他留些吃的,或者地裡扒出一塊紅薯烤給他吃。
這在當時屬於犯錯誤的 ,屬於「薅社會主義羊毛」,從不往家裡拿半點東西的外公,為了他偷偷摸摸的拿了好多年。
後來母親說,不到二十歲的他就離開了村,他說,外面總有一口飯吃。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不到五十的他看著像個苟延殘喘的老人,可見受了多大的罪。
他直到外公下葬圓了墳以後才走,期間和舅舅們一起為外公守了三夜。
臨走的時候,他掏出二百塊錢給了外婆,說了一句「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然後就走了,再也沒回去了……
去年我母親偶然在蘇州遇到他,他高興的叫著「三姐」,非拉著母親去他家看看,母親拗不過,就去了,到了家,一個和母親差不多大的本地女人,親切的叫著母親「三姐」。並留母親吃了頓飯。
母親說,舅舅以後的日子應該過的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