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瞬時的情感對決中,約什質問教授恨惡上帝的原因究竟何在?當著全體學生的面,教授終於忍不住多年的憤恨:在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面前,一個眼睜睜看著我媽媽痛苦而死的上帝,值得存在嗎?
故事的結束,教授雖然在車禍中奄奄一息,上帝卻安排牧師前來做臨終的布道。「今日就與我同在樂園」的喜樂雖然是教授角色在螢屏前的謝幕,但作為電影核心線索的「神義論」爭論卻仍在我心中久久不息。
這個纏繞世人與哲學家千載也同樣纏繞我多年的難題,在我看來,也在教授的控訴中得到了集中體現。在觀影之後的分享中,我們各抒己見。
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曾提出了一個「邏輯嚴密」的「歸謬法」來證明上帝的不存在。
大前提:上帝若存在的話,就一定既是全能的,又是慈愛的。他是全能的,所以他有能力消滅現世的苦難;他是慈愛的,所以他一定願意消滅現世的苦難。
小前提:但是這個世界充滿了苦難。因此,要麼上帝不是全能的,所以沒有能力消滅現世的苦難;要麼上帝不是慈愛的,所以不願意消滅現世的苦難。可是,這都與大前提衝突。
結論:因此,上帝是不存在的。顯而易見,教授的邏輯與觀點和伊壁鳩魯一脈相承。
神義論則試圖解答這個難題。伊壁鳩魯和教授的「苦難反證法」看似邏輯嚴密,無懈可擊,實際上,在他們的前提中已經預設了信仰的現世功利性,因此規定:上帝須為現世苦難負責。
這一點正是許多哲人、作家反基督教的實質所在,也是現實生活中許多未信者抗拒上帝的主要理由,以及信仰者面對苦難時的莫大困惑。
然而,十四年前,一個在世人眼中行為並無不端的傳道人的悲慘罹難,讓我有了更深的思考。那時,這個傳道人的兒子也是剛剛滿了十二周歲,家中斷壁殘垣,母親滿心憂傷。甚至有人冷嘲熱諷,或者如約伯三友絮絮叨叨徒增憂擾。
有一位牧者安慰十四年前的小孩子說:或許很多人不明白上帝為何會讓一個傳道人家中遭遇這樣的事,但你要相信上帝的慈愛。
那時,我明白了,從少年失怙的時刻起,上帝就開始親自撫養這個小孩子。多年之後,他大學畢業,開始略略安慰那些同樣在苦難中的他人。
這個孩子就是我。
曾幾何時,敏感與憂傷,脆弱與執拗,或許成為「上帝咬了一口的蘋果」的必然特質,但說到底,苦難的根源在於人類的罪,上帝的捉弄只是人們無端的臆測罷了。所以,既然中國人講求「冤有頭債有主」,那麼要上帝為我們的苦難負責,這合理嗎?
伊壁鳩魯的上帝不是基督裡的上帝,哲學家的上帝不是福音中的上帝。但上帝卻願意在約伯苦難的深淵呼求中顯現!
當那個生來眼瞎的人來到耶穌面前,門徒十分困惑:是他父母犯了罪還是這人犯了罪?人類的報償觀無法理解耶穌的話:也不是這人犯了罪,也不是他父母犯了罪,乃是要彰顯上帝的榮耀!於是耶穌伸手醫治,那人就第一次張開了眼,看到這日光之下的繁華。
回想我們的生命中,勞苦嘆息,「壽則多辱」,日光之下的歡樂如煙花易逝,功名利祿不過過眼煙雲。歲月匆匆,有何矜誇?多思多慮,身心俱乏。然而上帝卻仍然祝福我們此世生命的每一時每一刻:「那田野的小花今天還在,明天就丟在爐子裡燒掉,上帝還給它這樣的裝飾,何況你們呢?」
上帝總是祝福。無論人類多麼的一塌糊塗,他恩典的手卻從不撤離。這樣想想,教授的飛揚跋扈招引來的,又何嘗不是一場莫大的恩典:一場醫治創傷更新生命的辯論,又何嘗不是上帝叫萬事互相效力,苦心預備的呢!
就等那一刻——哪怕肉體已經衰殘,此世已然無望——內心的執拗轟然崩塌,聖靈的恩典從天滴落!
「你今天要同我在樂園裡了!」我們可以用信心的眼睛看見:天使天軍在高天之上讚美,歡呼一個憂傷的靈魂得到了徹底的安慰。
註:「神義論」與伊壁鳩魯的「反證法」轉引自齊宏偉《文學·苦難·精神資源》(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第143頁腳註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