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馥李/文追劇《清平樂》,欲罷不能,竟一追到底。
追的當然不止那幾段皇帝與皇后、公主與侍臣的虐戀,電視劇反映出來的東京的城市風貌,也值得玩味。
中國的歷朝歷代普遍重農抑商,宋朝卻是個例外。得益於此,宋朝的財政一直十分充足,並在貿易狂潮中「八荒爭湊,萬國鹹通」,繁榮的經濟帶來科技和文化的全面振興,城市的規模和面貌也煥然一新。
東西穿城而過的汴河東流匯入淮河,是東南物資漕運東京的大動脈,長年漕運的綱船達六千艘。所以,重商之下的宋朝,釀出了東京汴梁的百年繁華,很值得品評一番。
街道:從坊市制到開街市
《清平樂》第一集,宋仁宗趙禎為了追懷「媽媽的味道」,到坊間的梁家鋪子來尋蜜餞吃,由此體察到了一個北宋年間的弊政。
開在坊間、也就是居民區的梁家鋪子,是遊走在非法地帶的。因此常受街區二混子欺辱,梁家鋪子要想維持生計,就不得不忍氣吞聲。所以,年輕的趙禎和同樣年輕的韓琦,開啟了一段君臣對話。韓琦說,受欺辱的梁家鋪子,根子在上面、即大宋的官家。
大宋的律法真的不準百姓在坊間開鋪子嗎?我們看看是也不是。
俗話說「行商坐賈」,「坐賈」即零售店的業主,大凡城市人口的增加,「坐賈」日益增加,城市必然要開闢更多的空間,容納這些「坐賈」來交易,也就形成了最早的城市空間——「市」。
中國最早出現的「市」,見於周朝。政府通過行政手段,在城市中劃分出一個專門從事商業活動的區域,不論行商還是坐賈,都得在這個固定的空間內做買賣。
到了唐代,以「市」為主的商業活動發展到頂峰,京城長安面積達84平方公裡,被劃分為「市」和「坊」兩個主要部分,「坊」和「市」隔開。其中,「坊」是居民住宅區,共有108坊之多。「市」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區域面積很小,進入「市」從事交易活動,是有時間和空間限制的,市內有4條大街,圍牆四面各有2個門,城門定時開閉,封閉性的特徵十分明顯,儼然一座城中城。
所以,我們在《長安十二時辰》這部電視劇裡,看到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街區形態,一方面是流光溢彩、人流湧動的「市」,一方面是狀如棋盤、單一色調的坊街。電視劇一開始,就是一名吏員站於城門之上,伴隨著鼓聲大聲宣讀聖旨:
上元節西市開市,商隊無論來自何方何國,只需一次勘驗入市,此後十二時辰內,皆可於坊間自由來往。
也就是說,上元節這一天,西市可以通宵開市。《長安志》描述:長安城東面的東市聚集了「奢侈品」商鋪,屬於高端消費人群所處的商務區,西市則相當於國際化的商貿大市場,是平民百姓購物的所在。所以,「買東西」也就打這兒來。
不過,城市工商業的發展,勢必會突破限制。不論行商還是坐賈,都希望更加自由的交易時間和更為靈活的交易地點。因此,盛唐的這種商業經營模式,到了晚唐逐漸衰落了下去。
五代時期,政權更迭頻繁,對皇城的治理能力跟不上,都城裡「市」和「坊」的界限日益模糊。
宋朝建國之初,沒來得及系統性規劃都城,所以汴京不像曾經的長安,規規整整地布局 「坊」和「市」,雖然亦有東西兩市,但坊市制度逐漸廢弛,「坊間」的商業活動潛滋暗長,居民院落亦成為做買賣的場所,這便成為了一個法難責眾的灰色地帶,民不舉,官不究。
這便是韓琦激辯的所在,如不能正式將坊市制度廢除,坊間「鋪戶」名不正言不順,難免會遭到街頭二混子的訛詐。
所以,在宋仁宗景祐年間(公元1034-1038年),坊市制度正式廢除,商人只要納稅就可以到處開設商店。
就這樣,唐代以來都城的「坊市」二元結構就被打破了,形成了「坊中有市,市中有坊」的格局。原來市裡的坐賈成了鋪戶,在「市」中定居下來;在坊間,居民院落紛紛開牆打洞,演變成了「鋪戶」。
甚至,對臨街店鋪的建築形制,仁宗朝時也做了進一步開放:
天下士庶之家,凡屋宇非邸店樓閣臨街市之處,毋得為四鋪作、鬧鬥八。
這個詔令反過來說,就是臨街的邸店和樓閣,可以建造得較為華麗一些。
而所謂邸店,大概相當於如今的門臉房,是經商、倉儲和居住的功能三合一的處所。至此,坊牆紛紛被推倒或拆除,開放型的城市街區逐漸形成,居民住宅臨街開店,都城成為了擴大化的市,新型街道便出現了。
坊市制度的變革之下,北宋汴京與唐代長安有了本質區別。長安的「街」,是坊牆隔離出來的通道,界面整潔簡單,除官府衙門及少數官宦可以向街直接開門外,它的模樣就只是牆,統一的色調和尺度,凸顯了都城的秩序與嚴整。
而北宋汴京,「坊」已經名存實亡,「坊」中的通道是「街」和「巷」,它們的功能不僅是通道,而一躍成為了交易的場所、商品展示的場所,變得活色生香、煙氣繚繞,諸色人等逛吃其間,流連忘返。
由此,我們才看到了《清明上河圖》裡東京汴梁的繁華景象。
都城:兼容威儀和世俗
宋仁宗為坊市制度正了名,但嚴格來說,讓街道開放的卻不是趙禎,而是前朝的周世宗柴榮。
晚唐,因為有大運河之便,汴州已是工商業繁榮的水陸要匯,五代前期兵連禍結,汴州遂成為了新的都城。顯德三年(956年),周世宗開始修築汴京新城,併兼顧老城整治,他的詔令說:
其京城內街道闊五十步者,許兩邊人戶各於五步內取便種樹掘井,修蓋涼棚。其三十步以下至二十五步者,各與三步,其次有差。
也就是說,汴京的街道,左右各給路寬的十分之一,由街道兩旁居民合法佔用,你可以種樹,可以挖井,當然也能搭棚子做買賣。在這個十分之一的範圍內不算佔道經營,皇家和官府管不著你。
這樣,唐代毫無生氣的街道空間,在後周時加上行道樹、涼棚等,街道空間多了一個層次:街道——樹蔭、涼棚——臨街建築。《清明上河圖》裡有一角,正是種樹掘井的真實寫照,柳樹下三四把遮陽太傘,下一張長方桌擺著琳琅滿目的商品。
如此包容和開放的政策,在中國古代城市治理史上也屬罕見。我們依稀可見周世宗的深謀遠慮:「雖然暫勞,久成大利。」
街道兩邊各給十分之一,加起來就是道路空間的五分之一。可以說,街道的公共空間與世俗空間,做出了一個明確的基於開放原則的分割,大概相當於我們的建築紅線,這為鋪戶的經營大開方便之門。
除規劃道路外,周世宗還鼓勵發展臨街和臨河道的商業設施。同樣在顯德年間,史載:
大將軍郭景威於宋門內鄰汴水建樓十三間,世宗嘉之,以手詔獎諭景威。
後世評論說,郭景威雖然是奉詔建樓,實際也是為自己謀利,這十三間臨著汴河的樓宇,顯然是地段絕佳的商業地產項目,朝廷非但沒有譴責和充公,還公開「嘉之」,這不是鼓勵勳貴們做開發商,帶頭圈地蓋樓嗎?
周世宗預測得不錯,此後汴河兩岸果然久成大利,只不過得利者成了宋朝。沿汴河的大街成為了東京最繁華的所在,《清明上河圖》更是以半幅圖卷的篇幅,描繪汴河漕運的繁忙景象。
據《東京夢華錄》的記載,十三間巨樓位於宋門裡汴河北岸,南臨河,北面街,正是商業經營的理想之地。汴河從城東南角的東水門進入,各種邸店首先出現在這一區域,街市應運而生,城東南部的人口數量和密度最高,在一半的城市面積上擁有了近八成的城市人口。
那麼,街道開放的歷史功績,到底是周世宗,還是宋仁宗呢?這裡有個反覆。
宋朝立國之後,曾經一度想遷都洛陽或長安,皆因國力不逮而作罷,當時的長安和洛陽早已破敗不堪。即便不遷都,也要恢復長安的坊市制度,因為其營造的法理更符合《周禮》的建都標準。
這便是本文開頭敘述的,也是《清平樂》裡反映出的弊政所在,當街道開放已經是大勢所趨,想要恢復長安的坊市,套用《周禮》已經不可行。無論什麼樣的制度,都抵不過經濟發展規律,坊市制度顯然有悖於宋朝的重商主義。
所以,宋仁宗順勢而為,確立了宋朝街道開放的國策。
城市空間迎來大變革,城市街區空前繁榮。當時的汴京城有2萬戶人家從商,共有商鋪大概6400家,分屬180行。官營與私營手工業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繁盛。另外,街市的範圍已經不單是街道本身,還惠及了兩旁的支巷,進而蔓延到後面的一、兩個平行的街巷,形成商業片區,也就是商圈。
城市的工商業高度繁榮,汴京的市民享受到了逛吃的便捷,城中的豪商巨賈日進鬥金,而宋朝也從中收取了豐厚的稅款。三者相互依存,完成商品從產地到消費者手中的流通,可以說三方都得了好處。
在這「三者」當中,城市富商大賈緊握支配和主導權,憑藉雄厚財力掌握貨源,再批發給各中、小商販進行銷售,形成了層次有序的城市商業流通網。所以,汴京匯集了全天下的貨物,各種好吃好玩兒的東西,都能在東京的街道上買到。
據《續資治通鑑長編》載:北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宰相王旦奏稱,都城開封:
資產百萬者至多,十萬而上比比皆是。
在這些眾多的財力雄厚富戶中,豪商巨賈佔的比重很大。這樣的豪富,《清平樂》也進行了展現,除了後宮和御街,電視劇給足了鏡頭的,就是礬樓。
礬樓,是汴京最有名的商貿集團,《東京夢華錄》卷二酒樓條裡描述:白礬樓(即礬樓)後改為豐樂樓,宣和間更修三層相高,五樓相向,各有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燈燭晃耀。
後世有詩云: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礬樓。
我們也不難想像:「夜深燈火上礬樓」的人,一定不是為了一頓夜宵、飯菜,而是為了社交、娛樂。《清平樂》裡,礬樓不僅是達官顯貴們聚會遊冶的場所,更是遼和西夏等國際友人體味大宋風華的窗口。
礬樓如此聲名煊赫。乃至於《清平樂》特意安排了一場戲,反映礬樓因東家與掌柜(相當於CEO)內鬥而陷入的困境時,宋仁宗與當朝宰執們,還為了礬樓的穩定經營而廷議。因為礬樓給朝廷帶來了豐厚的稅收,最終議定緩交酒稅為其紓困。
這番君臣對話,或許為杜撰,然而朝廷對礬樓的恩撫卻記錄在案。宋仁宗天聖五年(1027年),朝廷下詔要東京的3000家腳店酒戶,每日去礬樓取酒沽賣。
這一帶有行政壟斷色彩的政令,不止救了礬樓,還將它一舉推向了巔峰。宣和年間(1119—1125年),礬樓進行大修後改名為豐樂樓,成為宋徽宗與李師師飲宴彈琴的所在,對它的描述,《水滸傳》裡也有不少,此為後話。
逛吃:有的吃也有的嗨
而在當時的汴京,像礬樓這等規模的餐飲商貿集團,據說有72家之多,它們動輒僱工兩三百人:酒樓所需的廚師、傳菜、清洗灑掃、顧客迎送,分工已經十分細緻。
眾多打工經商的機會出現,汴飄們紛至沓來,都想到汴京謀一份差事,幹一番事業。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鞏在《隆平集》中提到:今天下甲卒百千萬人,戰馬數十萬匹,萃在京師,仍以七亡國之土民集於輦下,比漢唐京十倍其人矣。
汴京集聚的人口,已經非漢唐時期的長安和洛陽可比。較為通行的說法是,當時的汴京鼎盛時容納了100萬人口,而當時汴京城的面積是53平方千米,也就是說人口密度接近每平方公裡2萬人,這個人口密度,與當今北上廣三座城市的老城區人口密度相當。
在1000年前的農耕社會,這個城市人口密度高得離奇。好在《清明上河圖》提供了一個佐證,因為畫卷所繪的人物密度,遠超過同類畫作的人物密度,說明了東京確與後世城市不可同日而語。
如今,《清平樂》倒是試圖幫我們回味東京,體味帝都勝景。汴京的街市,從都城最重要的宣德樓門前御街,至新城門外的小街小巷,相國寺、州橋、虹橋等等,既是聲名遠播的名跡勝地,又是百姓耳熟能詳、直接參與的現實場景。
所以電視劇有這樣一場戲:範仲淹與仁宗皇帝逛吃京城,聽說有蘇州肉餡點心的,當即便買來品嘗一下。
如今,我們了解汴京的風貌和世俗,主要便是一圖一冊,一圖為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一冊就是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如今看來,孟元老鐵定是個逛吃達人,這本書其實沒什麼文採,也沒寫什麼驚心動魄的大事兒,更不講大道理,記述得全是逛吃那些事兒,這條街賣啥,那條街有什麼戲碼。
一個吃貨的流水帳,成了我們領略汴京帝都繁華的重要史料。跟隨孟元老的步伐,光是看到這些店鋪的名稱,也可腦補一次汴京的穿越之旅。那麼,我們且隨孟元老逛一逛去吧!
卷二「宣德樓前省府宮宇」條記載:
御街一直南去,過州橋,兩邊皆居民。街東車家,炭張家酒店,次則王樓山洞梅花包子、李家香鋪、曹婆婆肉餅、李四分茶。至朱雀門街西,過橋即投西大街,謂之軸院街,街南遇仙正店,前有樓子後有臺,都人謂之「臺上」。
此一店最是酒店上戶,銀餅酒七十二文一角,羊羔酒八十一文一角。街北薛家分茶、羊飯、熟羊內鋪。向西去皆妓女館舍,都人謂之「院街」。御廊西即鹿家包子,餘皆羹店、分茶、酒店、香藥鋪、居民。
街道兩邊的居民,嚴格來說都是商民,包子店、肉餅店的香味兒,混雜了香鋪裡飄出的薰香味兒,不知是怎樣一番體驗。而這銀餅酒和羊羔酒是啥味道,怕也難以再考證了。總之,吃喝的飯店一家挨著一家,價格還便宜。上百種的「雜嚼」小吃,可以讓夜市持續到三更。
有什麼雜嚼呢?《東京夢華錄》卷二載:有煎魚、鴨子、炒雞兔、梅汁、血羹、粉羹之類,每份不過十五錢。
除了有的吃,汴京有的逛嗎?有的逛!
《清平樂》裡,除了吃喝飲宴,各種說唱百戲也臻於高潮。據文獻記載推斷,宋代百戲中至少有:講史、說三分、五代史、小說、商謎、合生、說諢話、說經、諸宮調、學像生、學鄉談、叫果子、唱耍令、唱賺、小唱等。
宋仁宗趙禎樂於看戲,也樂於帶著后妃和公主上街看戲。這一點電視劇較為寫實,尤其是女子相撲,宋仁宗還是鐵桿粉絲。由皇帝垂範,汴京的夜經濟根本不用刻意去振興。
嘉祐年間一個上元日,宣德門廣場舉行百戲表演,宋仁宗趙禎偕后妃到宣德門廣場與民同樂,對女子相撲表演來了興致,很投入地觀摩起來。
大庭廣眾之下,兩個半裸的女人扭抱摔打。一旁的司馬光則不忍直視,便上了《論上元令婦人相撲狀》的劄子:
臣愚竊以宣德門者,國家之象魏,所以垂憲度,布號令也。今上有天子之尊,下有萬民之眾,后妃侍旁,命婦縱觀,而使婦人裸戲於前,殆非所以隆禮法,示四方也。
你看,司馬光以文臣之名,說的言之鑿鑿,提出了一個靈魂之問。帝都終歸是帝都,是國家的象徵,是制定法度、垂範四海的地方,怎能容納如此三俗的表演呢?
這帝都的肅雍巍峨與世俗的人間煙火,便是從那時起,就成為一個難解的矛盾。
治理:侵街與反侵街
不知是不是司馬光的功勞,女子相撲運動,此後還真的受到了摒棄,逐漸銷聲匿跡。
這也說明,帝都汴京擁有越來越多元的城市功能,皇城治安與世俗生活交相混雜,很考驗城市治理能力。
當時的汴京,不僅是大宋的政治中心和文化中心,同樣也是國際交往中心和科技創新中心,甚至還是漕運物流中心,這讓開封府的治理責任越來越重要,地位也越來越顯赫。
於是大宋創新了對帝都城市空間的行政管理,逐漸形成了府、廂、坊三級行政編制。其中,廂就是因城市管理而應運而生,熙寧三年(1070年),帝都汴京分為了舊城左、舊城右、新城左、新城右四個廂的辦事機構。
廂官的職責,除抓捕盜賊、防火救火。還涉及城市的方方面面:做城市的戶籍管理和街區規劃;解決日常的民事糾紛;提供公共服務、設立醫館醫治病人。
但對帝都街道的管理,出現了盲區。其實,自從街道開放之後,管理問題就如影隨形,汴京的商業繁榮、人口暴增,城市治理的內容也日趨複雜。
最突出的問題自然是「侵街」,即違法佔道經營或臨街亂設邸店,禁不勝禁。
「侵街」,無非是要爭取更多的商業機會和建築空間,此舉必然影響到街道的空間景觀。越來越多的攤販和違章建築,導致了「坊無廣巷,市不通騎」,繁華的都城竟然找不到一個車馬通行的街道,可見「侵街」現象已經相當嚴重。
本來,道路兩邊的過渡空間,為遊商和攤販預留了空間,也為雜耍藝人提供了生存空間。後來,路邊攤販與臨街的店鋪達成了依附關係,店鋪外面的攤販,或自己獨佔,或與店鋪共謀,幾乎圈佔為固定場所。
「侵街」必須得管一管了,於是最早的「城管」——街道司——便登上了歷史舞臺。街道司是一個專門管理街道的機構,他們不僅要在皇帝和勳貴們出行時作「前導」,巡視街道,發現有阻塞交通,「妨礙車馬過往」的情況,要及時處理。
還是《東京夢華錄》,孟元老在記述遇到公主大婚或是親王出行時寫道:
街道司兵級數十人,各執掃具,鍍金銀水桶,前導灑之。
開放的商業街街道
在今天看來,街道司不僅要承擔交警的部分職責,還掌管都城的道路綠化、清潔,其中最緊要的就是防止「侵街」。這個機構設置於宋仁宗嘉祐三年(1058年),成員曾由士兵擔任,據說汴京就有五百名街道司管理人員,都很有戰鬥力。
街道的公共空間和世俗空間怎麼合理分配,看來真是個頭疼的問題,為了制止不法商販的侵街行為,《宋刑統》這樣規定:
諸侵街巷阡陌者,杖七十。
抓住了打70棍子。這能管住嗎?好像也不太奏效。
《東京夢華錄》對街道司街道的維護有精彩的描述:「坊巷御街,自宣德樓一直南去,約闊二百餘步,兩邊乃御廊,舊許市人買賣於其間,自政和間官司禁止,各安立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朱漆杈子兩行,中心御道,不得人馬行往,行人皆在廊下朱漆杈子之外。
也就是說,為了嚴格劃定這個邊界,還立下了漆黑的柱子,規定柱子中間是公共空間,用做行道,柱子之外才能做買賣。但即便如此,到了宋徽宗政和年間(1111-1117年),乾脆連柱子之外的過渡空間也禁止了。
可見,對帝都街道的管制,也不是一概都寬鬆。到了宋徽宗時期,想必是侵街現象實在煩亂難治,乾脆將那過渡空間一禁了之。
不過,總的來說,有宋一代,對城市街區,始終保持著包容和開放的態度,這也讓汴京、以及後來的臨安,成為當時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繁華大都市。
時至今日,對城市街道的管理和治理,仍是城市管理的核心議題。到底是長安的坊市制度更好一些,還是汴京的開放街道更好一些,眾說一直紛紜。後來衍生為兩種截然不同的城市規劃理念和管理模式。
即便在今天的帝都,也可見這樣的困惑,想要一個整肅莊嚴的古都風貌,又想要一個流光溢彩的現代都市。在同一個空間下,往往就是不可調和的矛與盾。所以,《北京是便利店的荒漠》這樣的文章,能引起一番熱烈的吐槽。
街道的開放與不開放,會導致城市商業的繁榮和沉寂;而侵街與反侵街,又常常讓街道陷於管理困境之中。或許,街道的開放就是城市的一體兩面,若是讓利於平民階層,對因此而喪失的秩序,就要多一些寬容;若是要保持著京城的整潔肅雍,彰顯帝都氣概,那就要忍受些不便,犧牲一些煙火氣。
有沒有兼而有之的好辦法,至少目前沒看到。但我們今天說的宋朝,其街道的開放與治理,維持著理性的平衡,這才有了城市的繁榮,商業的興盛。
說到底,要不要以一面牆壁來守住體面,大抵是一個攸關城市短期和長期繁榮的歷史選擇。溯及源頭,我覺得應該由衷讚嘆周世宗柴榮那句話:
雖然暫勞,久成大利。
(本文較多參考《〈東京夢華錄〉中的街市場景解讀》、《〈東京夢華錄〉之北宋都城汴梁民俗生活研究》兩篇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