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法國導演呂克·貝松的《聖女貞德》,在20年後迎來了數位修復版。
除了有機會看到呂克·貝松早期作品,也看到了許多大明星20多年前的模樣。
這片卡司除了《第五元素》米拉·喬沃維奇,還有《成為約翰·馬爾科維奇》的約翰·庫薩克、《雌雄大盜》雌雄大盜、《雨人》達斯汀·霍夫曼、《我的國王》文森特·卡索,幕後團隊則包含《第五元素》御用配樂艾瑞·克塞拉、《香水》金獎編劇安德魯·伯金、《這個殺手不太冷》御用攝影泰瑞·阿爾波卡斯特。
雖然那時的呂克·貝松已經有了《碧海藍天》、《這個殺手不太冷》、《第五元素》等賣座電影,《聖女貞德》儘管取材歷史上重要的傳奇故事,且是格局磅礡的史詩型電影,卻是那段時期呂克作品中很受爭議、評論非一面倒叫好的一部。
故事描述西元1429年,英法戰火正熾熱之際,有個說法蔓延法國民間:人們說偏遠村落有個年輕女孩是上帝的使者(也是電影片名英譯),她捎來了上帝的訊息,所有人都可以借著她知曉上帝的旨意。
王室上下半信半疑,又覺得民意既然大力相信有這樣一件事,似乎也不能置身事外。
當時的儲君在嶽母大力鼓勵下接見貞德,他與在場大官與將軍們也被這名少女給說服,甚至就此讓貞德接掌大軍,主導對英國的戰事。
貞德的到來大大鼓舞士氣,由她領軍的戰役幾乎戰無不克,原佔有優勢的英軍節節敗退,儲君也加冕成為國王。
然而,當王室不再支持貞德,開始換法軍陷入頹勢,最後貞德被作為交換條件淪入英國人手中,並被指為妖女、女巫,被處以極刑燒死。
貞德故事在歷史上有如此地位,是因為五百年後,梵諦岡教廷為這名少女平反,將她冊封為「聖女貞德」,算是還了她數百年來的冤屈。
耐人尋味的是,呂克·貝松拍《聖女貞德》卻恰恰不是為了歌頌這段歷史──他全然不認同人們對貞德傳奇的觀點。
當年呂克在談起本片時,念茲在茲的是,他認為誰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去引用上帝之名作為殺戮的正當性。
呂克甚至將後世普遍視貞德為聖人、聖女,看作一個在傳頌間逐漸變形的謊言。
在他看來,當年的貞德只有十七歲,未受教育、不識字的她,竟能在兩個月內領導軍隊,數千大軍就這樣跋涉幾百公裡,屢戰屢勝,這純然是個被美化、神話化的錯解。
但既然如此,為什麼又大費周章去拍這部《聖女貞德》,且情節也依循著傳說所描述,並非藉此進行釐清或更正?
表面上故事大致沒有更動,但電影其實加了許多段落,它們正是這部片的初衷。
那些段落是的無數恍惚、入迷的時刻;
換句話說,電影裡的貞德,不只是激昂、氣勢萬鈞衝刺的英雄將士,更是陷溺在自己世界,一個念頭動搖就卡在現實與幻想之間,無法逃脫的少女。
《聖女貞德》開始時,用了相當篇幅描述貞德小時候躲在衣櫥裡,透過門縫,親眼看到姐姐被英軍強暴並殺死的震撼,既是對於那個暴力和殘酷的憎恨,亦是深刻且無法平復的倖存者罪疚。
更尤其,姐姐在最後一刻將貞德推進衣櫥,否則受害的可能就是貞德。
這些強烈且無法撫平的早期經驗,進駐了貞德的腦海,轉換為一套自成一格的故事。
故事的目的終究是復仇與自我療愈,但那得要貞德真心信仰,故事才說得通、才能成功。從那時開始,貞德相信有個上帝照看這一切,給予指示,要通過人的肉身,殺光英軍,主持那年未竟的正義,而她正是被欽點的人。
對呂克來說,值得探究的,並非那段幾乎是童話故事的歷史,而是信念可以如何地造就或扭曲一個人。
這部電影真正的核心是放到最後才出現,那是非常精彩重要的一段,由達斯汀·霍夫曼飾演的貞德的良心,對著身陷囹圄、認為自己被冤枉的貞德嚴厲地質疑。
你憑什麼認為有所謂上帝的指示?
貞德每回答一幅現實中充滿意味和指向性的圖景,那個良心就反駁地提出一套等價成立的詮釋。
幾番攻防之後,來到如此結論:如果你無法破解我的反駁,則一直以來自以為依據的,是否可能只是一套流沙上的說詞?
至此,我們看到了信念的強悍與脆弱,它能夠撐起一個破碎的靈魂,甚至將她改造成全然不同的性格、注入無比的勇氣。
但當一個信念無法從質疑與辯證的過程全身而退,它事實上就是一幢幻覺,隨時要破滅,而過往就此搭建朝上的一切,也全部變得可疑。
但貞德所帶來的辯證尚且不止於此。
上帝之於貞德,或許正是貞德之於法軍?
為什麼一個想像的上帝,可以為貞德仿佛真的注入神力?
同樣的答案或也適用於:為什麼一個想像的聖者,可以改變法軍的戰力。而回過頭來,我們或也可問,如果信念真的能夠喚醒、催生潛藏的力量,那麼不可量化的信念,難道不能夠因為可量化的行動及結果,而獲得某種實體感嗎?
如此,是否就不再是,不可驗證的信念只能作為幻覺,如此之二元對立?
一如呂克·貝松多數作品,《聖女貞德》仍是在一個盛大熱鬧的世界裡,安放了些小小的思索,但不至於讓這些題目危及電影作為一場完整而滿足的生命宴會。
儘管如此,在整路煞有介事的史詩經營後,卻在末尾做出最強力的反制,也由此回應整路閃現的心靈圖景,留下了不予定奪的懸念。
這是我多年後重看本片,最驚喜也無法放下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