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看了臺灣2015年的一部電視劇《一把青》，很久沒看一部劇留這麼多眼淚了。電視劇《一把青》是根據白先勇先生短篇小說集《臺北人》（1971年）中的一篇《一把青》改編的。記得2016年看完《臺北人》，我是這樣記錄的，「《臺北人》，短篇小說集。從大陸撤退到臺灣的各色人等的故事，將軍士兵，夫人遺孀，學者教授，傭人妓女，普通人。故事個個悲涼。不知為什麼我會想到張愛玲的小說，咿咿呀呀的胡琴聲裡道不盡的潮溼的蒼涼的人生。只是白先勇故事裡的歷史感更重。」
對於小說《一把青》沒有特別的印象，看電視劇的時候又翻了一遍，小說很短。電視劇做了很多增添，把一篇短短的小說改編成了一部情節更為豐富的31集電視劇。
電視劇《一把青》講述的是國民黨空軍第十一大隊飛行員和他們的眷屬的故事，主線是三對夫妻，大隊長江偉成和成婚十年的妻子秦芊儀，副隊長邵志堅交接了戰死的原副隊長的妻子小周和她女兒，第一分隊隊長郭軫和戀愛結婚的朱青。主要是內戰時期和撤退到臺灣後的故事。
對於內戰，我們腦子裡閃現的是三大戰役，遼瀋，淮海，平津，我黨一路摧枯拉朽，打下天下。國民黨節節敗退，最後偏居一隅。
勝利者書寫歷史一向是宏大敘事，看不見個人的苦樂，自己人的都看不見，更何況是失敗者的呢。
《一把青》這部臺灣拍的劇，對我們來說，算是從失敗者的角度來回溯歷史吧，從一個空軍飛行隊和他們眷屬的故事來印照出那個時代的面貌，從一個個個體的遭遇來看「時代一旦瘋狂到面目猙獰，生不逢時也只能生不由己，人被命運連根拔起，再隨手散成飄萍或浮雲。」
故事的開端，是抗戰勝利的南京，一派祥和。已婚的飛行員們終於又回到了妻子身邊，未婚的飛行員和女大學生談著小戀愛，就像十一大隊第一分隊隊長郭軫在練機的時候飛過金陵女大，在飛行報告裡寫，「藍衫白裙，不知名姓，黃昏好風景」。
八年抗戰，飛行員們在天空上與日本人戰鬥，留在地上的眷屬們，時時逃難，24小時擔心在天上飛的丈夫，和那時相比，果然是日子過了就好了。
「日子過了就好了」，是大隊長江偉成的妻子、被隊員和眷屬們稱為師娘的秦芊儀最常說的一句話，這句話是她的信仰。憑著這個念頭，走過了很多艱難的日子，大四未畢業時的她因為懷孕被華南師範開除，斷了想做老師的夢想，家人不同意她與飛行員結婚，與她斷絕了關係，逃難時孩子也沒了，時時懸心在天上飛的丈夫，還要管理飛行員的眷屬村，哪天哪個飛行員沒回來，眷屬就去家裡摔東西鬧，認為是大隊長把人帶出去了，卻沒平安帶回來。芊儀一直希望能和大隊長過平靜的日子。
抗戰勝利後的平靜日子沒過多久，內戰爆發，十一大隊要被派往東北。被派往東北時，說的是給陸軍壯聲勢，很快就會回來，但去了之後，日復一日，陷於戰爭泥潭，回家的日子遙遙無期，執行上級的命令，炸了很多村子，說是共產黨的補給站，當看到炸死的平民越來越多，江偉成內心極度痛苦，說炸的村子越多，我們離回家的路越遠，加之隊員不斷死亡，江偉成心理漸趨崩潰，最後戰爭終於要結束了，哪怕是失敗，他們也開心，終於可以回家了。國軍黨從東北撤退時，十一大隊負責斷後，郭軫被擊落，飛機起火，被困在機艙逃不掉，當偉成開槍解脫了郭軫後，終於崩潰，讓十一大隊解散，各人自謀生路，不再執行任務。
偉成逃回了南京，十一大隊沒有了。帶出去的人沒有帶回來，戰爭時代飛機迫降對身體的後遺症癲癇開始發作，腿腳也不再利索。這個時候，大家都四處逃，撤往臺灣，偉成因為沒有執行最後的斷後任務，部隊回不去了，和芊儀兩個人逃往臺灣。在撤逃路上，芊儀被強暴。去了臺灣，殘廢的偉成和芊儀艱難度日，曾經的抗日英雄，曾經意氣風發才華出眾的飛行隊長，如今卻是被人呼來喚去，連房租都交不起，令人唏噓不已。芊儀說原來日子過了不一定好，但我也逃不掉。
這是活下來的偉成和芊儀的故事。
留在寒冷的東北沒能回來的郭軫，內戰開始時剛剛與女大學生朱青歷經波折成婚，郭軫死後，朱青前去東北找他的遺骸，卻發現自己愛人飛機的殘骸，已經變成了當地人們發洩對人民公敵恨意的點位，內戰時，十一大隊炸了很多平民村子，群情激憤，人們一邊喊著人民公敵，一邊往飛機殘骸上扔石頭，朱青哭著隨人群動作，喊著你這個大騙子。郭軫奔赴戰場時跟朱青說我一定會回來的。
逃亡臺灣的朱青淪落風塵。輾轉得到了郭軫當年寫給她的遺書，「朱青，隊友皆殉職，我亦難逃一死，誤你青春，悔不當初，不願委身小顧，將我拋腦後，快意餘生，勿祭，九泉下見你孤單，我必痛入骨髓，魂飛魄散。」
留我一個人，叫我如何快意餘生，「他倒好，轟的一下便沒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卻還有知覺呢。」
朱青和師姐汪影在酒吧遇見，師姐亦淪落風塵，同為空軍眷屬，年輕時候朱青和汪影互相看不順眼，但此時朱青跑過去抱住了汪影，兩個都是在戰爭中失掉丈夫的女人，年輕時候的看不順眼好像都是靜好歲月，朱青在見到最親近的師娘芊儀和副隊娘小周的時候也沒有當即上去相認，唯有汪影，兩人相見，抱頭痛哭，朱青第一次坦露自己的內心，說有時候真的很想郭軫。
相對平順的大概算是副隊長小邵和小周。但小周在抗日戰爭中失去了第一任丈夫老靳，小邵是隊友交接。記得老靳飛機掉了的時候，大家以為是隊長江偉成，芊儀去找殘骸，回到眷屬村時，小周安慰芊儀，說沒事兒的，你還有我，當芊儀說死的不是偉成，是老靳的時候，小周的那個反應真的太真實了，她大哭著說我不要，為什麼死的不是偉成。每個女人都希望死的是別人的丈夫。
小邵本來有已經訂過婚的心愛之人，但因為老靳戰死那天是替受傷的小邵飛行，按軍中慣例，小邵娶了小周，照顧她的女兒，只能負了心愛之人，心愛之人一生亦坎坷。
一部好的作品就是讓你看到芸芸眾生，每一個都是豐富的。配角處長我也很喜歡，看似官場老油條，圓滑世故，但最後卻為了維護下屬失掉了中將的機會，被要求退休時放棄了功勳章，為下屬換取退伍待遇。
故事中的每個人都沒能幸福。
「他們做錯了什麼嗎？」
「大概是生錯了時代。」
「時代一旦瘋狂到面目猙獰，生不逢時也只能生不由己，人被命運連根拔起，再隨手散成飄萍或浮雲，靜好歲月過成了顛沛流離，好男好女哪還有選擇餘地，一個個生命被扭曲，變成了酸楚的傳奇……人有多殘忍人都難以置信，活生生千萬個悲劇，換幾行史冊的註記。」
太愛這個片尾曲了，詞寫得也太好太貼切了吧。林宥嘉唱得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