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暮妍 圖/網絡
張愛玲要寫《茉莉香片》的時候就說了,她給大家沏了一壺苦味的茉莉香片,因為她要講的故事也很苦。我做好心理準備看完了這個故事,看完之後確實心裡久久不能平靜。
故事的主人公叫聶傳慶,一個不過才二十上下,眉梢嘴角卻有點老態的男孩子,有點發育不良,外貌上還偏女性化,耳朵還被父親打壞了,有點聾。
在學校裡一向喜歡獨來獨往,但有一位叫言丹朱的女同學總是找他,他想躲都躲不掉的那種。他不喜歡言丹朱,因為言丹朱是個健全美麗的女孩子,熱情奔放,有很多的朋友,在她面前聶傳慶會對自己分外得感到不滿意,最終因為言丹朱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他,他對言丹朱起了殺心……
從小缺愛的孩子,性格多孤僻陰鬱
聶傳慶的母親叫馮碧落,在他四歲時就去世了,留給他的只有一張婚前的照片。對於母親,他了解甚少,只是在旁人的口中了解了關於父母婚姻的一些事實。
他母親在嫁給他父親之前已經有了互通心意的人,叫言子夜,但是因為家裡人的反對,兩個人最終沒能走到一起,但聶傳慶知道即便他母親被迫嫁給他父親,一顆心也仍然在前男友言子夜身上,他母親沒有愛過他父親。
「他知道她沒有愛過他父親,就為了這個,他父親恨他。她死了,就遷怒到孩子身上。要不然,雖說有後母挑撥著,他父親對他不會這樣刻毒。」
他父親和繼母整天在家裡燒鴉片,從沒給他任何積極向上的生活指引,還一起苛待他,羞辱他。
他在這樣一個完全感受不到愛的成長環境裡養成了孤僻陰鬱的性格,在家裡總是一副怯懦的樣子,他父親形容他是畏葸的陰沉的白痴似的孩子:
「打了他,倒是不哭,就那麼瞪大了眼睛朝人看著。我就頂恨他瞪著眼看——見了就有氣!」
同樣,在學校裡誰都不理他,他自己覺得不得人心,也越發的避著人。但言丹朱與人不同,她對這樣一個獨來獨往的同學充滿好奇心,且認為像他這樣一個人,一定是能夠替自己守秘密的人,所以總是安心跟他說一些貼己話,同時也鼓勵聶傳慶多交朋友。
但是聶傳慶長期深受父親和繼母的傷害,他的心已經冰冷冷的,輕易暖不起來的,他固執地蜷縮在自己的世界裡。
上一代人的情感糾葛不處理好就會連累下一代人來承擔惡果
言丹朱是他們文學史老師的女兒,所有人都知道,但是聶傳慶卻在和言丹朱的一次偶然對話中得知他們的文學史老師居然是言子夜。
言子夜,是自己母親生前唯一愛過的人啊,言丹朱居然是他的女兒,這樣一個明媚的女孩子居然是自己母親前男友的女兒,聶傳慶的心裡一下子就有了落差。
相比她的幸福生活,自己卻已經被作踐得不像人。他潛意識去譴責他母親當初為什麼沒有堅決嫁給言子夜,他看著言丹朱的種種美好,羨慕的同時幻想著自己如果是他母親和言子夜的孩子,日子一定是另一番景象。
他認為:一個有愛情的家庭裡面的孩子,不論生活如何的不安定,仍舊是富餘自信心與同情——積極、進取、勇敢。
想著自己差一點就能是言子夜的孩子了,如今卻只能羨慕言丹朱。言子夜一定是一個非常好的父親,才能培養出這樣一個優秀的孩子,他對言子夜開始了畸形的傾慕,同時也對言丹朱起了憎恨之心,憎恨無辜的他心理已經開始扭曲了。
在這種變態心理之下,他無心學習,最終學習成績一塌糊塗,為此他被言子夜嚴厲批評,聽著和自己父親如出一轍的責罵口氣,他哭了。
他父親罵他「豬,狗,」再罵得厲害些也不打緊,因為他根本看不起他父親。可是言子夜輕輕的一句話就使他痛心疾首,死也不能忘記。
他無法接受自己期待的父親人選對著自己說出「你也不難為情!中國的青年都像了你,中國早該亡了」這樣的話,這無異於往他心裡刺錐子。
生在聶家,他一點兒選擇的權利都沒有,不被父親喜歡他更是無辜。
如果他的父親能明白孩子是無辜的,不因為和他母親的情感博弈而遷怒於他,給他一些疼愛,哪怕是在繼母的作弄下能讓他感覺到一點微溫,他也不至於像這樣對著別人的一點責備而脆弱敏感。
或者他母親當初能明白當斷即斷的道理,在嫁進聶家之後就徹底放下之前的那段感情,由衷接受那個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一心一意地好好過日子,那聶傳慶的出生就會是一件值得父母都開心的事情。
這樣哪怕母親早逝,自己也不至於成為父親的痛點(我想聶傳慶的父親看著他,肯定經常會想到那個和自己生了孩子心裡卻始終裝著別人的妻子)。
可惜啊,上一代人的情感糾葛沒處理好,終究是由下一代人來承擔惡果了。
張愛玲對聶傳慶母親的婚姻是這麼概括的:
"她是繡在屏風上的鳥——悒鬱的紫色緞子屏風上,織金雲朵裡的一隻白鳥。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黴了,給蟲蛀了,死也還死在屏風上。"
而聶傳慶的母親死了,他也成了屏風上的鳥,打死他也不能飛下屏風,跟著父親二十多年,他早就被製造成一個精神上的殘廢,即使給了他自由,他也跑不了。
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很難療愈
至此,如果言丹朱沒有再靠近聶傳慶,或許他將這樣萎靡地一直活下去,心有不甘但無可奈何。
可是言丹朱卻從未停下想要了解聶傳慶的腳步,她不知道聶傳慶有多憎嫌她,終於在一次聖誕晚會之後她追著聶傳慶讓他送自己回家的時候,聶傳慶誤會自己被她愛戀著,所以想要通過擁有她的愛來支配她,對她施行種種纖密的精神虐待。
或者不要這樣報復,而是接受這樣一點愛,借著和言丹朱的婚姻和言家連繫上,彌補自己不能成為言家人的遺憾。他把言丹朱當成了自己的救贖者。
他對著言丹朱熱烈地說著:
「如果你同別人相愛著,對於他,你不過是一個愛人。可是對於我,你不單是一個愛人,你是一個創造者,一個父親,一個母親,一個新的環境,新的天地。你就是過去與未來。你是神。」
說到底,他還是太渴望被愛,此前的種種忍受不過是因為他對愛求而不得。他被深深傷害著,且沒有人能幫他療傷,他自己更是沒辦法療愈,所以他以為言丹朱愛自己的時候不由得有那麼一絲慶幸,他以為自己很快就能走向自己嚮往的生活。
可是沒想到言丹朱卻拒絕了他,他這才知道言丹朱不過只是想和自己做朋友,他惱羞成怒,終於在自己把言丹朱甩在後面她又追上來之後徹底失去理智,對她拳打腳踢,往死裡打。
他由一個可憐的人變成一個可恨的人,一個本是無辜的人也做了殃及無辜的事情。
當然,最終他也沒有勇氣真的打死一個人,言丹朱沒有死,可是他慌亂逃竄之後還是得在學校見到她,該他承擔的後果他跑不了。
我同情言丹朱,可是聶傳慶那瘋魔的樣子,又實在讓我對他恨不起來。心理學家說創傷療愈是心理治療中一個重大問題,一般來說,早期創傷很難治癒,聶傳慶才四歲時就徹底失去母親的庇護,被父親和繼母的傷害裹挾著成長,他的心理創傷程度可想而知。
阿德勒說:「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癒,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癒童年。」聶傳慶偏偏就是後者。
那故事之外的我們如何避免這種悲劇呢?我想無非就是我們平時經常聽說的那句:父母相愛是對孩子最好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