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年也不知道誰帶起來的歪風邪氣,總喜歡請國外導演來進行中外合作排戲。國外導演+中國演員的班子看著挺靠譜,但除了陸帕的《酗酒者莫非》之外卻無人成功。之前未曾多想,直到上周六去南京看了裡馬斯·圖米納斯的《浮士德》,才開始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
《浮士德》改編於歌德的同名詩劇,由立陶宛導演裡馬斯·圖米納斯擔任戲劇構作及導演,由廖凡和尹鑄勝主演。我滿心喜悅而去,卻敗興惱怒而歸。
平心而論,這是一部非常圖米納斯式的戲劇作品,充滿了導演常用的元素,如果給演員消音的話依然是場美學盛宴。例如全程弦樂打底,與《奧涅金》一樣給人以古典肅穆之美;舞美上,整體視覺以黑色為主,中間立著可轉動的傾斜四方體,其中兩面是書牆,一面是巨大的鏡子,全程燈光偏冷,奠定故事荒誕而略帶殘酷的基調;演員選擇上部分是有舞蹈基礎的,對肢體的控制力很棒……這些都讓整部劇看上去很有質感。
但所有這一切都毀在了演員張開口的那一刻,濃重的話劇腔讓我想當場自殺。我不明白為什麼在影視劇作品都已經成功擺脫掉話劇腔,開始研究如何以說人話的方式表達感情的當下,話劇還停留在幾十年前?上一次看到這種表達方式還是看人藝版《李白》,我真害怕濮存昕長袖一揮,下一秒就能唱起戲來。歌德的詩劇已經非常有距離感了,演員這種朗誦腔式的念詞方式是想高高豎起肉眼可見的第四堵牆嗎?不,也不止,大概是想用牆把我們趕出劇場。
還有都什麼年代了,表達情緒激烈不是靠喘就是靠吼?你以為你是可雲還是馬景濤?這種毫不走心、毫無層次的表達方式真的無法勾起我的一絲情緒,只有頭疼和厭煩。而頻繁的喘氣帶來的二次傷害是斷句問題,舉個例子,寡婦大喊:「我不想…………活啦!」您等等,好好說話,您到底想不想活?
這些臺詞硬傷帶來最嚴重的後果是,所有的表演都浮於表面,情感沒有沉澱,於是一切劇情便顯得輕浮而無法令人沉浸信服。舞美、燈光、音樂把氛圍營造得再好也無濟於事,一開口,氛圍全無,愛情不再真切,捉弄不再殘忍,感悟不再深刻,連刻意安排的喜劇片段也無法令人發笑。
中場休息時,朋友無比懇切地說:我希望這是個默劇。
再來說說萬眾期待的廖凡。上午剛看完《南方車站的聚會》的我,被電影裡的廖凡深深折服,演得真是好,自然細膩。我想晚上的話劇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吧?結果大跌眼鏡。在我看來,電影演員相較於舞臺劇演員,由於表演習慣的不同,現場感染力自然會弱一點,但優勢在於他們的臺詞自然啊!也不知道為啥,廖凡勇敢地丟掉了自己的優勢,義無反顧地和國內話劇演員們站在一起。是對話劇有什麼誤解嗎?還是被整組的話劇腔帶跑了——「不行,我不能一個人優秀」?我不知道原著裡墨菲斯特是什麼形象,但我想問的是邪惡就必須輕浮嗎?捉弄就必須油腔滑調嗎?這是哪裡來的刻板印象?怪腔怪調,娘裡娘氣,斷句奇怪,浮誇油膩,魔鬼就是以這種形象蠱惑人心的嗎?
而另一個最不能忍受的地方是這部劇非常明顯地在討好觀眾。第一,刻意塑造了第二個塔季揚娜。《奧涅金》的成功讓仙女般的塔季揚娜深入人心,無數人為之痴迷。但我們看劇是為了體驗復刻式人物與劇情嗎?同樣的白色長裙,同樣的拖床滿場跑片段(床還是小一號的!),同樣的為愛瘋狂。我甚至覺得演員的整個表演也是在刻意模仿。但即使是同樣的感情,不同的人的表達方式也是不一樣的,演員的職責是塑造角色,而不是復刻形象啊!
第二,完全沒有必要地插入南京方言,引觀眾發笑。浮士德在見到瑪格麗特後面向觀眾用南京話說:「乖乖,她真美。」很多話劇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學一句當地方言,這是很常見的操作,用來拉近與觀眾的距離。但請問《浮士德》整體基調都非常黑暗肅穆,非常正劇範兒,加這麼一句不突兀嗎?況且話劇腔已經把與觀眾的距離拉到望不到盡頭了,靠方言有什麼用?是要演相聲嗎?需要捧哏的嗎?
我的吐槽就是這些。但朋友們還有覺得將故事閹割成一個愛情故事太過淺顯,結局太過倉促等等,說實話我看到後來已經精神渙散,沒有注意到這些,提出來供大家參考。
接下來讓我們回到文章開頭的問題,為什麼除了陸帕的《酗酒者莫非》之外,中外合作模式無一成功?最近正在導戲的朋友說:「一切問題都是導演的責任。」(請讓我們為他鼓掌!好覺悟!)當然這話不是沒有道理。大部分的合作失敗在於導演的失職。有一些是文化差異導致的水土不服,比如《弗蘭肯斯坦的冰與火》;有一些是導演本身水平不夠,比如大部分的椎劇場作品;還有一些是選錯了演員,比如《鑄劍》找了一批學生演肢體劇(不是我說,就我國這些學生,路都還不會走呢,就想演肢體劇?)那麼文化差異是誰的責任?演員臺詞情緒、斷句不對是誰的責任?嚴格來講,確實是導演的失職,這一點我無法為圖米納斯辯駁。無論是身體原因還是正在排別的戲,他沒有盡職盡責地把控每一個細節,例如上述所說對瑪格麗特的刻畫、用方言討好觀眾等等細節,都值得再思考。
拿《酗酒者莫非》為例,長達兩年的籌備期,半年的排練期,陸帕研讀了史鐵生大部分著作並把史鐵生的故事完美融合到莫非的故事裡。是這樣的充足準備才讓這個劇得以成功。與之相比,圖米納斯算不上用心。無論我有多愛他,我得承認這個事實。但所幸圖米納斯誠實面對自己的失職,周六下午的導賞他便說到《浮士德》目前仍存在許多問題,他甚至覺得自己就好像浮士德。所以即使演出就在眼前,他也還是繼續修改。我想我們可以期待一下該劇的二輪演出。
而由此我想探討的另一個問題是,雖然總體上講是導演的責任,但國外導演在面對國內演員的臺詞問題時該如何解決?這個沒法拿《酗酒者莫非》舉例了,因為該劇成功的另一個原因是陸帕遇到了王學兵。當然也有調教,但王學兵本身底子好,臺詞完全沒問題,是可以在解決基礎問題後往更深層次進步的。讓我們誠實一點,國內像王學兵這樣的演員能有幾個?讓根本不懂中文的導演幫你糾正細摳是不是有點為難人家?
但這個問題也不是這麼簡單,國內演員的臺詞從根本上就出了問題,一屆又一屆的學生重複過去的路子。不得不提一下今年青賽《劇院故事一則》的那幾個中戲畢業生。一年不見,臺詞問題更加嚴重了,眼看著他們要變成和前輩們一樣擁有「正統」話劇腔的人,我心急如焚。作為觀眾,我無力解決這個問題,也提不出什麼建設性意見,只能大聲疾呼,憤怒叱責,希望能有更多的演員意識到在話劇舞臺上,不必非得話劇腔,或許說人話是更好的表達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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