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聞
前日(10月15日)傍晚時分,嚴順開老先生離開人世間的消息刷爆了朋友圈。對於嚴順開,估計90後出生的觀眾對這位老先生已經很陌生了。但是如果看到他的那張臉,或許會說,哦,原來就是他呀!
小編還記得,1999年的那個春節聯歡晚會,他並與凱麗合作表演小品《愛父如愛子》,足足讓我笑了好幾年。
嚴順開原本是湖北人,出生在上海。從中央戲劇學院畢業後,被黃佐臨挑中,後來前往上海,從事滑稽戲的表演。
嚴順開不管是在大銀幕還是在戲劇舞臺上的表演,核心都是滑稽戲。
滑稽戲是蘇州和上海地區的一種民間喜聞樂見的戲劇形式。這門獨特的藝術,因為方言的局限,吳語地區以外的觀眾或許不是十分熟悉。
但是,提到周立波,估計很多人都不會陌生,近十年來他不斷出現在大眾傳媒的報導之中。他開創的海派清口就是以滑稽戲為基礎進行創新,某種程度上讓滑稽戲廣泛地進行了傳播。而當年拍板將周立波收做學生的就是嚴順開。
周立波成名後,回憶當年考試的一幕,他提到了當年嚴順開給他的考題——表演一段「媽媽買回一臺彩電」。
嚴順開:「彩色電視好不好看?」
周立波:「很好看!」
嚴順開:「怎麼好看啊?」
周立波 「黑白分明!」
嚴順開:「彩電怎麼黑白分明?」
周立波:「今天放黑白電影!」
現在再看看這段簡單的對話,喜劇的「矛盾法」一下子體現出來,彩色和黑白原本是一對相反的概念,卻因為彩電和黑白電影的關係,辯證統一起來,很妙!
那麼說到滑稽戲和電影的結合,必須要感謝黃佐臨先生。在他的引領下,滑稽戲中有很多喜劇的題材都被搬上的銀幕。
黃佐臨執導的《三毛學生意》、王為一執導的《七十二家房客》、嚴恭的《滿意不滿意》都堪稱觀賞性和藝術性結合得叫好的作品。
《三毛學生意》
《七十二家房客》
《滿意不滿意》
嚴順開首次亮相銀幕就是參演由滑稽戲改編的電影《阿Q正傳》。
當年陳凱歌的《霸王別姬》是唯一一部摘得「金棕櫚」大獎的華語片,而中國內地第一次入圍競賽單元的電影就是《阿Q正傳》。
《阿Q正傳》的藝術性無需多言。魯迅先生對阿Q的態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如何將阿Q這一文學形象轉換成影視形象,嚴順開說:
「我把阿Q當作祖父一輩的長者和親戚,他有缺點我氣,他的善良我愛,他被欺辱我心疼,他不爭氣我恨。當感到自己的身心和他貼到一起時,我和阿Q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摘自 唐斯復 戲劇報 1983-03-02《嚴順開經歷的三個十字路口》)
最為關鍵的是如何演繹出阿Q的「精神勝利法」,嚴順開在央視第一屆春節聯歡晚會上表演了一段《阿Q獨白》給表演教學做了一個很好的案例。
《阿Q正傳》入圍坎城競賽單元後,很遺憾,沒有獲獎。在嚴順開回國後根據坎城見聞寫的一段回憶錄中,寫到未獲獎的原因。
許多國家的記者為中國電影在導演、攝影技巧等方面的進展感到高興;他們同時也為我這個小演員首次上銀幕所作出的真攀、 樸實表演表示驚訝。
但這次《阿Q正傳》未能評上獎 ,究其原因是很多的,除了我國電影事業確實落後這個原因外,我認為跟西方國家不了解中國電影、不理解東方習慣和倫理諸因素有關。
我碰到好幾個外國記者問我,阿Q想要跟吳媽睡覺這場戲,前後拖得這樣冗長,有何必要?有的記者甚至乾脆說「 向吳媽懇求睡覺,睡就睡,不睡就拉倒,何必……
看來,他們並不了解現時的中國國情,更難理解阿Q所葬身的那個悲慘世界了。他們只覺得節奏慢,殊不知,如果按他們那個模式辦,那阿Q就要變成假洋鬼子了。
(摘自 嚴順開 電影評介 1982-09-28《第三十五屆坎城電影節見聞》)
嚴順開因為演了阿Q出名了。但一千個人中有一千個阿Q,如何更好地展現自己的演技,而不是延續阿Q的表演,等到了這部《阿混新傳》,嚴順開就完全將滑稽戲的精髓融入電影中來。
說起《阿混新傳》的幽默詼諧,還必須有王為一導演和嚴順開表演的巧妙配合。這部電影誕生在八十年代,在當時太有時代感。電影中的阿混是個官二代,在廠裡吃大鍋飯,平時吊兒郎當,對家庭沒有責任心,在單位偷懶耍滑,不求上進,考試弄虛作假。而造成他性格失敗的主要原因,正是因為十年浩劫。嚴順開把這個有缺點的青年演得活靈活現。
其中有一段,當有一天, 杜小西在心上人面前暴露了自己不學無術的本來面目之後,覺得無地自容,他決定最後做一件有尊嚴的事情——自殺;當他踏入即將自盡的河水半途聽到蟋蟀的叫聲,玩心頓起,忍不住要去抓蟋蟀。原本是為愛自殺的悲劇,一下子又回到觀眾熟悉的「阿混」上來。
嚴老談到了演員和導演之間的配合,曾經有一段自己的理解。
我先後拍了兩部電影,從一個觀眾的角度來看喜劇電影,我認為,有些電影,編導演的喜劇感覺(或者說喜劇神經)跳躍不夠。其中很重要的演員,現在,我們有些喜劇電影,演員選得太漂亮,卻不可愛。
觀眾喜愛喜劇演員是因為他們有喜劇性,風趣,可愛,決不是因為他們漂亮。電影導演應是演員的一面鏡子。
舞臺演員可以通過在劇場與觀眾的直接交流,通過觀眾的反映來檢驗自己表演是否準確。電影則不同,拍攝時沒有直接的觀眾交流,很難預測到將來影片上映時觀眾何時有笑聲。
在這種情況下,演員必須依靠導演來檢驗,導演與演員有共同的趣味觀,才可能達到藝術的默契,才可能準確掌握好人物的分寸及節奏。這次影片《阿混新傳》所以較成功,就是與導演王為一和主要演員的默契分不開的。
(摘自 周民震 當代電影 1985-03-02《喜劇電影筆談》)
同樣,在電影中還有一段戲非常精彩的父子考試戲,這一段則是導演和演員配合默契的一個重要佐證。
拍攝這部電影的背景正值改革開放初期,國企改革要解決大鍋飯的問題。但是具體怎麼操作?都是摸著石頭過河,比如用考試的方式淘汰一批不學無術、慵懶散漫的人。如果用筆試,那麼畫面感就極弱。而用抽題猜題的方式,電影就能給大家一種體育競賽的感覺。
阿混是事先拿到部分考題的人,不過抽題,所以這變成了一個概率問題,而他抽到的題目都是之前沒有答案的題目。而問題的設問,則很有意思,給阿混的三道題是中國的四大發明是什麼?四大家族是什麼?談談你對孫中山的認識?
導演很明顯在問年輕的一代,是否對中國的歷史了解。而阿混的回答,四大發明是大鳴大放、大字報大批判;王張江姚是四人幫,不是四大家族,四大家族中的孔是孔老二;他出生的時候,孫中山已經去世了,他怎麼認識他呢?這一組問答,恰恰是反映了十年浩劫中,年輕的一代完完全全被耽誤。
而到了他的父親廠長的抽到的問題。商品的使用價值是什麼?牛頓第一定律是什麼?化學中的惰性元素是什麼?他的父親只回答出第一道問題,並且很自豪地說出了是馬克思提出的理論。在新中國的培養下成為廠長的父親,對於馬列文論自然是耳熟能詳,對於物理、化學這一類自然科學知識隨著時間的久遠,也就淡忘。
嚴順開在這段戲中,把回答不出來問題的著急、對於自己未來的擔憂、以及幫助他父親回答出問題的自信,幾種表演神態糅合得十分巧妙。這也正是多年滑稽戲的演出,讓他迸發出來的精彩瞬間。
後來嚴順開在一次喜劇座談會上談到了自己對於喜劇的理解和認識:
喜劇是嚴肅的甚至令人痛苦的事業;導演與演員有共同的趣味觀,才有藝術的默契。有人以為,搞喜劇是件輕鬆的事,其實,它是嚴肅甚至有些痛苦的事業。
我感到做一個好喜劇演員是很難的。正劇悲劇演員可以和觀眾一起坐在影院看電影共同尋找感覺。而喜劇演員演得不好是來那時演員是很難受的。當然如果演得好聽到觀眾的笑聲心中又是非常幸福的。 因為觀眾用他們真誠的笑聲來感謝你。
(摘自周民震 當代電影 1985-03-02《喜劇電影筆談》)
正如嚴老提到的喜劇的表演是痛苦的事業。
古今中外,倒是很多喜劇演員都有嚴重的抑鬱症,羅賓·威廉士甚至還因此自殺。
2016年曾有報導說嚴順開八十歲生日,竟然沒有人去探望。嚴老的老伴解釋,其實是因為嚴老愛哭,愛激動,不希望大家去探望。正是這些喜劇演員的真性情,才能讓喜劇的表演更加精彩。現如今嚴老已經到另一個世界傳遞歡笑了,祝他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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