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京報網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羅亦丹
未來,誰能成為音樂人的那束「光」。
1月5日,蝦米音樂宣布將於2月5日停止音樂服務。這款運營了12年的音樂App,曾得到很多粉絲的喜愛,其推出的「尋光計劃」更是讓音樂平臺成為了扶植原創音樂人的土壤之一。
蝦米的落幕讓不少音樂人為之嘆息,第四季《中國好聲音》學員馬吟吟表示,「不會忘記這片音樂人的自留地,不會忘記尋光計劃給我的鼓舞,感恩蝦米這麼多年的引導與陪伴。」
除了蝦米外,TME(騰訊音樂娛樂集團)、網易雲音樂等也都有針對音樂人的扶植計劃,如QQ音樂的「億元激勵計劃」、網易雲的「雲梯計劃」。在蝦米式微時,這些音樂平臺對原創音樂人的爭奪從未停歇。
事實上,音樂App的興起以及良性競爭對中國原創音樂和音樂人是一個好消息。「根據我們的調查報告,2020年有兩成音樂人月收入上漲50%,還有近兩成音樂人收入上漲接近翻倍。數據有了很大變化,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們發現很多音樂人可以從網際網路平臺收到錢了。」中國傳媒大學音樂與錄音藝術學院教授張豐豔告訴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但相比國外,在盜版橫行、付費習慣尚未養成的背景下,我國大多數音樂人仍然無法單純靠音樂「養活自己」。
蝦米「尋光計劃」已成過去,未來,誰能成為音樂人的那束「光」呢?
音樂人生存現狀:超半數音樂人月收入少於5000元
「房東電話進來,琴弦跟著斷。連飯都吃不飽,還談什麼音樂夢?」歌曲《寫給方大同》的歌詞中這樣寫到,也是部分音樂人生活的寫照。
第十期E法數位音樂論壇上,獨立音樂人何小河就有類似的感慨,「我平時認識新朋友時,有一種感覺就是大家認為音樂創作好像不是屬於正常人的工作,只要在評論區裡念一下,點幾個愛心,音樂人自然就會在一個『香火鼎盛』的情況下生存,就可以養活自己了。」
何小河是蝦米音樂尋光計劃第二季中最後勝出的音樂人之一,她告訴貝殼財經記者,製作音樂需要很繁瑣的步驟,「每個步驟都需要很多專業的硬體和軟體以及老師們的才華和經驗,做音樂真的很花錢,不是大家拿著一把琴,用一張嘴就可以出來的東西。」
目前國內音樂人的收入來自哪裡?據記者了解,音樂人的收入來源包括音樂演出、音樂教育、音樂直播、唱片銷售(含數字專輯銷售)、版稅、詞曲創作、音樂製作、錄製演唱/演奏、歌曲demo、廣告歌曲等。
但並非所有音樂人都能通過上述渠道獲得足以養活自己的收入。
張豐豔及其團隊通過對3000多位音樂人的問卷調查撰寫出了《2020中國音樂人報告》,報告顯示,排除無收入的學生群體,2020年仍然有超過5成的音樂人表示沒有音樂收入,音樂只能成為他們的兼職。對音樂收入很滿意或基本滿意的僅佔23%,相比2019年37%的滿意度大幅下降,而對音樂收入持不滿意態度的音樂人佔比達到56%,較2019年增加18%。此外,53%的音樂人收入不足5000元。52%的音樂人沒有任何音樂收益,僅11%的受訪音樂人為全職音樂人。
詞作家冀楚忱從2005年開始進入音樂行業,他告訴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如果所處的環境是歐盟或日本,他單純依靠版稅收入就「可以退休」了,但自他入行以來,遇到過很多籤了合同但拿不到後續版稅的情況,「音樂人群體常常是一盤散沙,並不善於維權,久而久之,許多合同經常流於紙面,落不到實處。在行業中,音樂創作者常常處於弱勢地位,這也影響了音樂人的收入和創作。」
不少音樂行業從業者向記者表示,CD時期是我國音樂產業的「黃金時代」,此後隨著盜版橫行以及網絡野蠻生長帶來的版權問題,音樂人的生存空間和收入被進一步壓縮。
版權獲重視,音樂人能否重回「黃金時代」?
但隨著蝦米、QQ音樂、網易雲等手機端播放器的興起,音樂人的生存狀況有可能發生改變。為了搶佔市場,騰訊、網易甚至抖音都在競爭版權方面付出了高額成本。數據顯示,2019年騰訊音樂在內容成本上的支出超過480億元,而這些資金中大多數都被用於版權採購。
在版權受到重視的同時,不少音樂App開始進軍音樂產業上遊市場,並與獨立音樂人籤約。其邏輯很清晰:與其和唱片公司籤約並支付高額費用,為何不培養屬於自己的原創音樂人呢?蝦米「尋光計劃」、網易雲「石頭計劃」、「雲梯計劃」、騰訊音樂「原力計劃」、「億元激勵計劃」等應運而生。
加入音樂App或短視頻直播平臺讓音樂人獲得了一份額外收入。據了解,如果音樂人把自己的音樂上傳到App數位音樂平臺,並設置付費,就會收到版權費用。在蝦米平臺成長起來的薩滿樂隊主唱王利夫曾在微博上表示,「至今每個月仍會收到版稅和詳細的報表,平臺不抽成,代扣稅繳多少給你算明明白白的。」
此外,一些音樂平臺已經在開始試水預付模式,以支持音樂人的再創作。作為曾在蝦米尋光計劃與騰訊音樂原力計劃中雙雙勝出的獨立音樂人,何小河表示,「從出道開始,我的兩張專輯都通過版權預付的方式幫我完成了製作的一部分成本,等於TME一次性把我歌曲上傳到平臺後可能產生的版權費用提前預付給我了,但我也知道有很多音樂人暫時還沒有渠道,仍然要靠自己投入。」
張豐豔對記者表示,2020年有75%的音樂人能從數位音樂平臺獲得收入,而這一數據在2019年只有49%,此外半數以上音樂人的數字收入都有增長,這是非常大的改變。「這部分人中,有64.4%的音樂人從TME獲得收益,24.9%從網易雲音樂獲得收益,54%的音樂人表示收入有所上漲。此外,有62%的音樂人獲得過音樂直播的收入,抖音、快手、全民K歌成為最重要直播收益平臺。」
音樂App能否讓音樂人的收入重回「黃金時代」?對此,不少從業者持懷疑態度。「在我國音樂免費依然深入人心,許多人樂意花幾千元買包,但不樂意花十幾塊辦會員,在蝦米音樂倒掉,騰訊與網易雲花費巨額資金購買版權的情況下,音樂人能否從用戶處得到足夠體面的後續收益還要觀察。」音樂行業從業者小華(化名)對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表示。
維權與版稅 音樂人如何擺脫「內卷」?
「我們發現音樂人的收入滿意度和入行時間呈反比,也就是入行時間越久,滿意度越低,很多音樂人為了音樂還在『用愛發電』。」張豐豔表示,「一方面是因為中國音樂人為了爭取到項目資源不得不一再降價,甚至以免費提供服務為條件獲得合作項目,音樂人之間存在惡性競爭,另一方面,許多音樂人無力議價導致報價偏低,收入低下,不得不接更多工作。此外,音樂行業存在數據不明,分配不公的問題,國內並沒有專門服務於音樂人的數據監測機構,86.32%的音樂人不是音著協的會員。」
張豐豔提到的音著協是我國在音樂領域的集體管理組織,主要負責管理詞曲著作權。在冀楚忱向貝殼財經記者展示的版稅收入中,音著協一直在持續向他支付版稅。「一個季度給你打一次款,雖然不多但是有明細,我很高興,見到回頭錢了。」
但在小華看來,能夠獲得穩定版稅收入的音樂人並不多,而且與國外相比,國內的版稅收入較低,「可能一次一首歌也就幾毛錢,即便如此還有很多人沒有收到過後續版稅。我有朋友的作品在某音樂App裡的播放量已經到達了一定層級,但沒有收到一分錢,找過去後被告知需要註冊一些他不了解的協會網站,註冊後又被告知量級需要到達一定水平才能收費,真正到達後錢也給得很少。許多腰部尾部音樂人議價能力低下,又看不懂協會的各種條款,寧可選擇不註冊不授權。」
有音樂行業從業者表示,其曾有作品上過春晚,「上春晚之後版稅收入是96.41元,上漲了不到2元。」
多重因素影響下,相比我國音樂人的數量,音著協會員數量非常低。根據《2020中國音樂人報告》,86.3%的音樂人未加入音著協,34.24%的音樂人從未聽說過音集協。「2020年音著協的會員人數是10031人,日本的(音樂行業組織)會員數量是我們的兩倍,英國是我們的15倍,美國是我們的183倍,幾乎沒有人不是他們自己『音著協』的會員。」張豐豔表示。
沒有行業協會的助力,音樂人的議價能力將進一步降低。而議價能力的降低帶來的則是相對較低的收益。
知名音樂製作人彭飛曾透露,國內配樂師的報價上限是100萬元人民幣左右,後續無版稅收入,但在好萊塢如果走公會則是100萬美元起步,大師級配樂師的價格通常在300萬美元到400萬美元,後續還提供版稅收入。
張豐豔說,「為解決公信力問題,日本、韓國等國家允許一家以上的同權利類型集體管理組織進行競爭,競爭之下,集體管理組織給作者的帳單非常清晰,收益來源、授權時間、權利種類、分配比重、具體金額等一清二楚,能在客觀上鼓勵創作者自發地、積極地尋找用戶需求,潛心創作。而在中國,常有作者對集體管理組織、數位音樂平臺的分配狀況表示懷疑。雖然音著協等集體管理組織和數位音樂平臺也開始為創作者提供報表,但常因所提供的報酬與創作者心中預期的差異過於懸殊而飽受詬病,創作者在授權之後又撤離的情況屢見不鮮。」
在張豐豔看來,就目前發展的情況來看,我國集體管理組織與中國音樂發展尤其數位音樂平臺發展現狀不匹配,積累著各種問題久拖不決,此外,數位音樂平臺與不同量級音樂人之間的結算方式各不相同,不管是集體管理組織或是數位音樂平臺,多數做法是向流量藝人傾斜。這對音樂創作者的積極性也造成了消極影響,「音樂產業需要更加透明、更加公平的分配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