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又逢春。彩漆的門,空氣意念化作空氣的空牆,銅綠古佛鏽跡斑斑,面前,花葉金魚。這是一座浮島,一座生命階段的漂浮板。影片結構層次分明,春夏秋冬,又一春,生命的輪迴,罪與贖罪,殺生與自殺,生命的羅盤在時間磁鐵前轉了一圈又一圈,一切在回到最初。
春,影片開頭,重複的定機位和上搖鏡頭展現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不同尋常的寺廟。大雄殿只有一間,室內滿是彩繪,大堂中間,是一尊青銅古佛,左右各有兩隻神態不一的銅鹿跪拜侍奉。小和尚睡眼惺忪,從空立的一扇門裡打開門,跪在菩薩面前。這裡的兩扇門,空門,自然將大殿分成三份,無牆立門,門比喻著空與實的臨界 小和尚,老師父一定要跨越這樣的臨界,靈魂和肉身才得以同步。同樣,在古剎山門前,古樹旁,一座空門也是如此。這座空門內外浮雕不一,從裡往外是慈悲菩薩,從外往裡是兇惡門神。這道門與之前不同,這是山門,門外的世界代表俗世,門裡是清修。俗世之惡,要用門神把守。春 一章中,俗世之門被小和尚打開,他和師父一道採藥。畫面皆為全景,小和尚轉身畫面切換到師父,在此暗暗鋪墊下師徒輪迴關係。
這章臺詞極少,每句臺詞都為劇情做鋪墊,「帶白線的草有毒,雖然長的一樣,可是吃下去會要人命的!」簡短的一段對話,卻包涵哲學意味,色相相似,善惡不同,一者醫人,一者害人。簡單臺詞道出佛理「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影片最大的伏筆既出現在小和尚上山捉魚開始。這段情節,多運用特寫、全景、剪輯,完全展現小和尚的天真童趣,經典的是配樂,本是調皮搗蛋的惡作劇,配樂渲染了一種詭異又殘忍的感覺,仿佛視角轉換到魚身上,刻畫出小和尚殘忍和罪惡。電影到這一下就有了疼痛感。一而再再而三,魚、青蛙、蛇皆被幫上了一根線繫著石頭。在師父的教說下,小和尚背著自己的石頭,去給為自己贖罪。贖罪何嘗容易呢?人背負的原罪,需要一輩子的時間去理解和救贖。
夏,轉眼到夏,萬木蔥翠,林間迴蕩千蟬鳴叫。青春期的煩躁,與不安,被兩條交織的蛇點燃。山裡進來了新住客,一個母親帶著生病的女兒來廟裡養病。在通過俗世之門時,影片構圖,鏡頭設置特地為小和尚扶母女上船留出畫面,小和尚的對於女性手的觸碰,一種陌生又火辣的感覺。夏季,小和尚的荷爾蒙火焰被點燃,性意識受到本能的啟蒙。
夏中,刻畫了小和尚和女孩的禁忌之戀,從一開始對女孩胸部不平整的好奇,到幻想,到纏綿,到嬉戲打鬧,最後赤裸在小舟上。影片對於女孩的睡姿的特寫鏡頭,展現了一個青春期少女的曼妙姿態,少女的睡姿,對佛的打光也在變化,忽明忽暗,暗示著純潔信仰走向墮落,戒律清規在淫慾面前好像微不足道。小和尚與女孩進入山間捉魚,導演處理的細膩滑稽,攀爬在石頭上的小和尚跌入水裡,同時刻畫愛慕和情慾,第二次在山中,導演巧妙的規避了性愛的赤裸,拍攝四足纏綿,和性愛過後的悠適。同樣的性愛情節,運用歡叫和起伏的棉被代替。這樣既克制又平衡。小和尚在大殿內,破了空門,破了戒,無視了空門的存在,無視了所謂信仰。最後,師父發現二人赤裸飄在船上,二人的分別,小和尚的離去一同帶走了視為信仰的銅佛和一隻公雞。師父提及「淫慾引來殺孽。」繼續為劇情鋪墊。
秋, 畫面亮起,師父的身影有些佝僂,背了一隻貓,划著船會大殿。通過偶然性來鋪述劇情,原來的小和尚殺妻逃亡了。小和尚的登場,長頭髮,雜亂的鬍渣,來自貪嗔痴的煩惱讓他心境煩躁,師父的靜和小和尚的躁形成對比,強烈刻畫了俗世的惡對一個人的影響。同樣秋,一個又鬧轉靜,萬物悲涼的季節,劇情也達到悲劇層次,小和尚的修行全無歸還了古佛,拿出了一把帶血的刀,影片中最強烈的心理戲,小和尚的贖罪。封住眼睛嘴巴的「閉」,小和尚漲的滿臉通紅。鏡頭對於臉部的特寫,對師父的仰拍,小和尚被吊起來,師父用貓尾寫字,展現人物內心的糾纏,鬥爭。秋一章,道具運用成為敘事主要方法,導演藝術的表達人物心理過程,師父渴望超度徒弟的罪孽,小和尚內心又無比複雜心情。用帶血的刀刻滿地灑落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一晝夜的短暫救贖,警察的態度,師父的態度,搖晃不停的風鈴,小和尚最後心一片寧靜。俗世闖入的人,神秘的浮島寺,影片在這又借用外來人的特殊角色,渲染了神話色彩,來去自如的小船,隔空關閉的山門。貓被帶走了,師父自焚了。七孔都貼上了閉,不聽,不語,不看,不聞。淚水沾溼了宣紙,留下兩行淚痕。一條水蛇化作靈魂回到寺中靜靜守候。
冬,大雪紛飛,冰封了湖面,小船沒了影子,寺廟破舊了,打開山門,回來一個中年人,小和尚老了。冬的拍攝,非常克制的意象表達,半裸的小和尚在冰天雪地裡用冰湖水洗臉,練功,用雕刻冰雕佛像為師父做葬禮,大全景的拍攝,寒氣咄咄逼人,簡單客觀,深入人心。屋角的風鈴靜了,劇情起伏靜了。
冬代表了人到暮年,明知天命的一種安詳寧靜,命運又一春,裹著臉的夫人送孩子來到寺廟。導演故意讓夫人裹著臉,影片中,夜晚婦人入睡,小和尚還想偷摸她的臉,另一隻手被婦人輕輕握住。我想導演當然不會讓我們看見婦人的真面目,這裡撫摸的片段呼應夏天,小和尚和女孩的劇情,故意的遮臉,讓觀眾陷入回憶,是對開始和結束的平行觸碰。稚嫩與成熟,都歸於平靜而生命重量不一。婦人失足去世了,小和尚打開面紗,畫面缺失一個石佛墊著面紗,導演強烈個人意識的處理,對宿命論的態度,一切鍛成迷局。
救贖,冬的救贖是全片最深刻的。年老的小和尚,上手高舉信仰,靈魂赤裸背負原罪的沉重。一步一邁,登上高山,電影對此一刻不省略,腳後跟的血,一次一次摔倒,冰天雪地,半冰凍的小泉瀑布。配樂使用佛經一類,將贖罪神聖化,莊重化,儀式化,每一步都屏住呼吸。同時運用蒙太奇,將原罪與現實對比,一切伏筆悄然運用。登頂後的小和尚,與佛一起打坐,俯瞰凡間,一個大全景,高山日出,鏡頭推進,小湖中央的小廟,原來世界這麼小,是導演對於救贖後達到超然解脫的表達。
又一春,片中小和尚老了,小小和尚又和片頭的小和尚一樣大了。小小和尚進入山中,原罪的救贖,新的一輪故事開始了,就像寺廟新染的漆。影片沒有很大世界格局,四個章節同時表現人的四個生命階段,幼年,青年,中年,老年,影片中一開始的鋪墊,純意象的表達,象徵人物心理、故事發展節奏的掛角銅魚風鈴,每一件物件都有自己特殊的意義,電影沒有運用大量的臺詞講述佛理,借力畫面打造了一個神奇、簡單、理想化的精神世界。運用視聽敘事,用畫面和表演來傳達佛理哲學,劇情也從人的性惡、嗔痴,再到寧靜、救贖。小罪小救贖,拜佛像,大罪大救贖,拜心相。導演的瘋狂,促成電影純藝術的濃度。濃度越高,電影越明了,敘事越簡單,人性越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