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九天風火院三田都元帥信仰在清中由戲神向音樂之神的轉變,其中加入了唐朝樂工雷海青的故事,便產生了新的戲神信仰,這信仰傳到閩南地區又被稱為田都元帥信仰。
《明皇雜錄·補遺》載:「天寶末, 群賊陷兩京...於旬日獲梨園弟子數百人。群賊因相與大會於凝碧池, 宴偽官數十人, 大陳御庫珍寶, 羅列於前後。樂既作, 梨園舊人不覺歔欷, 相對泣下, 群逆皆露刃持滿以脅之, 而悲不能己。有樂工雷海清者, 投樂器於地, 西向慟哭。逆黨乃縛海清於戲馬殿, 支解以示眾, 聞之者莫不傷痛。王維時為賊拘於菩提寺中, 聞之賦詩曰, 『萬戶傷心生野煙, 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落葉空宮裡, 凝碧池頭奏管弦。』」。《明皇雜錄·補遺》由唐鄭處誨於公元855年編纂而成,即一百年後。而與雷海青同時編纂《泉州府志》、《南安志》中《節義》沒有任何雷海青殉國的記錄,亦沒有指出雷海青為何處人氏。兩部志書的編纂者乃是與雷海青同時期的南安進士歐陽詹。《南安志》非但沒有記載雷海青殉國節義,卻記載雷海青當年沒死,而是在安史之亂中被作為誤國魁首,貶出京師,避難到泉州南安縣的羅東坑口,設館授徒,教授歌舞。
雷海青清信仰的產生得益於民間戲曲對於雷海清事跡的渲染, 這與清初反清復明的特殊時代背景相關。明末清初雷海清的事跡才被劇作家編成戲曲搬上舞臺, 如屠隆《彩毫記·海青死節》、吳世美《驚鴻記·胡宴長安》、洪升《長生殿·罵賊》等, 尤其是洪升的《長生殿》在民間廣泛流行, 促進了雷海清信仰的產生和流傳。清作家蔡東藩著名的《唐史演義》裡,雷海青的事跡被鋪陳成一段令人血脈僨張的忠義故事。如此皆出於反清復明的目的,表彰痛罵異族反賊的雷海青,以凝聚民族意識。在民間「去雨存田」的故事中就有田元帥顯聖,清順治十八年南明福王流寓於閩東,激起了閩地民眾反清復明的民族情緒,雷海青的傳說附會到福王身上,進而改變並且融入戲神的信仰。
最早記載伶人崇祀雷海青的文獻是清雍乾時期浙江錢塘人梁玉繩所撰《瞥記》,該書卷七雲:「妓所居之地曰花衛,有狐狸廟,月祀之,若優伶之家則祀雷海青雲。」汪鵬《袖海編》記乾隆二十九年汪鵬赴日本長崎,記錄了福建商隊隨行伶人演劇祭祀雷海青的情景:乾隆甲申,餘客東瀛,寓居山館。聞館內有敬神演劇之事。習梨園者共構相公廟,相公之傳自閩人始。舊說為雷海青,而祀以其姓去雨存田,稱田相公。
在清乾隆三十六的《仙遊縣誌》中才正式的有官方書籍記載。《仙遊縣誌》載:元帥廟在寶幢山,祀田公。原注:神祀音樂,即雷海青也。今世人不曰雷,而日田,其言頗幻。幢山之神,能顯威禦寇,鄉人感之,至今香火不斷。但是對於雷海青田都元帥的封號由來卻沒有任何交代,或是受福州三田都元帥封號所影響,因雷海青以一人成道故僅稱為田都元帥。
汪鵬《袖海編》所記雷海青去雨存田之說,影響甚巨。如清邱煒蔓《五百石洞天揮麈》卷四雲:「清客伶人奉祀之神,閩語呼為相公。清桑靈直《字觸補》卷「田相公」條引用《袖海編》:「習梨園者共構相公廟,自閩人始。舊說為雷海青而祀,去雨存田稱田相公。餘者如清平步青《霞外擦屑》卷十、鄭麗生《福州風土詩》「元帥誕」也有引用《袖海編》「去雨存田」的說法。
《袖海編》和《仙遊縣誌》這兩條材料有兩個共同特點:其一,將雷海青信仰與田相公信仰相混淆;其二,為將雷海青信仰與田公信仰相駁接,都提到民間「 去雨存田」的傳說。可見,清代廣泛存在的「去雨存田」的民間傳說,正是將雷海青與南戲戲神田元帥仰疊合。故學者皆認為福建東南地區田元帥其祀被稱之為雷海青者,均為清乾隆以降、或更後期。
清錢塘秀士施鴻保氏,因幕府遊閩。將元帥廟、田元帥神像及傳說情況記錄了下來。其《閩雜記》「五代元帥」一文稱:五代元帥福州俗敬祀五代元帥,或塑像,或畫像,皆作白晰少年,額上畫一蟹頭,左右插柳枝,或插兩雉尾。侍者男女四人,分執琵琶、三弦、胡琴、鼓板。相傳神五代時人,在塾讀書。一日午睡,同輩戲為作此形。及醒恚甚,遂不食死,死而為神,甚威厲,常降童,無敢稍忤者。或並傳其姓名,俗但稱五代元帥。親眼看到的「塑像」施氏採自裡俗之談,正是以前元帥廟祀神之情況,這條記載所闡述的故事,與三田都元帥因酒醉被娘娘額畫螃蟹而魂歸成神相似。當施氏在遊興化、泉州見到的元帥廟所祀之「元帥」為「雷海青」,與福州元帥廟祀神相比較時,又作出「予疑即興、泉所祀雷海青也」的判斷。
《福建通志·壇廟志》修纂於民國二十七年,該志雲:侯官縣田元帥廟,在定遠橋河旁一說田元帥為天上翼宿星君,故其神頭插雙雞羽,像翼之兩羽,田姓像翼之腹,共字像兩手兩足。故其神擅技擊。羽又為五音之一,故其神通音樂俗又謂之會樂宗師,故又有以為雷海青,歿而為神者。此則志書客觀地引證田元帥之來歷源自《三教搜神大全》,也有福州本地五代元帥的傳說衍變附會如「翼宿星君」的頭插雞羽、「 其神通音樂」及翼字之下「共字像兩手兩足,故其神擅技擊」的傳說,並以文字形式紀錄下來。
《福建壇廟志》關於福州元帥廟的記載,可見福州城此前以田元帥為雷海青之說並不普遍。雷海青被附會為「會樂宗師」顯然是城市儒生文士之所為,施鴻保的記錄為我們解釋了福州民間田元帥信仰中的衍變因由,特別對神像的描述,對今人了解古代田元帥形象提供了寶貴的參考依據。將戲神三田都元帥衍化為樂神雷海青,其中與清中期以來元帥廟社會功能的部分改變有關,那就是鬥堂活動的興起和上流社會人士的介入。
鬥堂是福州舊時的一種高端民俗結社組織,以朝真禮鬥為務,入會參玄者必須門庭顯要世族,發源於清初著名神霄派高道施道淵。鬥堂入會參玄者必須家有「匾額」者,即有功名的士紳弟子,方可參與,雖然富甲一方,沒有功名一樣不能參加鬥堂。參與鬥堂的信眾則互相稱之為「堂友」。林則徐、嚴復、林覺民等,皆為鬥堂堂友。鬥堂的宗旨為:「濟人超幽,修德積功」,勸人為善,提供修行場所,共同學習經典,並在特殊的日子舉行祈福法會或功德道場,為各位堂友祈福或超度先祖,以弘揚中國的孝道精神。
三田都元帥變雷海清的故事是明末清初文人的附會, 反映當時文人想藉助雷海清的民族英雄氣節及民間田元帥信仰的廣泛影響來推動「反清復明」的運動,應該是歷史傳統的再創。雷海清作為唐代著名的樂師、琵琶能手, 戲曲傳說其有捨生取義精神, 其信仰與田元帥信仰的結合從客觀上大大促進了田元帥信仰的流傳及田元帥戲神地位的提高。
舊社會戲曲行業的社會地位極其低下,戲曲行業神信仰不會引起社會的關注,更不會引起上流社會的關顧。清朝中葉,清朝對臺灣完成了統一,福州城內的達官貴人、縉紳宦客迅速腐敗,二代們鬥雞走犬吸食大煙等惡習不斷,故達官貴人、縉紳宦客興起「鬥堂」以供這些二代不至於到處玩樂。鬥堂活動的興起和上流社會人士的介入,故元帥廟被推崇的田元帥成了音樂之神——會樂宗師。這種改變不管是信仰戲神的戲曲從業者,還是當時官宦都喜聞樂見,並加以推廣。
迎合這種的轉換,因此一些文化人與戲曲從業者,便對其神像裝束等進行了如《福建通志·壇廟志》記載的那般附會性的詮釋。並把三田都元帥順理成章地詮釋為音樂神一會樂宗師,通過這種演繹和轉換,三田都元帥的地位無疑上升,很快得到上流社會的推崇和崇拜,這種趨勢早在清中後葉已成氣候。如清雍正八年長樂進士林瓊蕤,曾給福州元帥廟題了一副對聯。其聯曰:意氣儼然今學者,風流原是古忠臣。雖然對聯未點明所指之神為雷海青,但這位「古忠臣」舍其而其誰?嘉靖十六年侯官進士林則徐亦為元帥廟題匾額「恩威顯赫」。
元帥廟所藏的一卷名為《紫霞度劫指迷九部真經》,即是舊時元帥府鬥堂所用經文,其中有一篇為《霞府會樂天尊說啟化經》糅合了《三教搜神大全·風火院田元帥》的經文傳世。其中很少能看到梨園、戲樂的字眼,更多的是音樂神的尊號。
表面上看似荒誕的演變,如清代鄭東廓《福州風土詩·元帥誕》所云:會樂宗師最少年,打拳唱戲各精專。如何當時雷供奉,統領天兵易姓田。鄭詩表達了對福建等地「去雨存田」的傳說所感覺到的不可思議。然而在傳說不經的背後,吐露出民間藝人與達官貴人們在特定時期有意識將田元帥信仰與雷海青信仰予以合併的意圖。這個意圖的結果,使得福建南戲戲神信仰獲取了更為廣泛的信仰力和豐富的文化內涵。在「去雨存田」傳說的作用下南戲戲神田元帥信仰與民間雷海清信仰融合而成新的南戲戲神。三田都元帥戲神地位逐漸穩固, 其影響也越來越大, 田元帥也因此被其他相關行業視為保護神。福州民間傳統鬥堂、音樂吹打班、曲藝班等也供奉田公為其行業神。
民間流傳著四種與田元帥有關的「去雨存田」傳說。
傳說一:安祿山叛唐,唐明皇命雷海青率兵禦敵,雷海青戰死。其時空中烏雲滾滾,雷聲大作,天上顯一「雷」字,但上半部「雨」字被烏雲遮住,只現下半部「田」字,故人們稱他為田都元帥。
傳說二:清順治十八年南明福王流寓於閩東,激起了閩地民眾反清復明的民族情緒,雷海青的傳說附會到福王身上,民間傳說福王南逃閩中,海上遇難,雷海青率領天兵天將前來救駕,帥旗上的「雷」字被雲遮了上一半,只露出了「田」字,福王誤認為姓「田」的將軍護駕,故賜封為「 田公元帥」。
傳說三:有一年,一個莆仙戲班出海演出遭遇風暴,危急時刻他們請求「雷海青」庇佑,雷海青顯靈救了戲班,由於在天空中,帥旗上的雷字被雲彩遮住,只露出田字部分,於是雷海青就是天庭田公元帥的傳言就傳開了。
傳說四:潮劇藝人傳說李世民要群臣演戲,雷元帥嘴角總掛著微笑,李世民以為在發笑,要殺他,卻不忍。最後想出一一個好辦法,殺姓不殺人,把他的雷姓砍了頭,便成了田元帥。
從時間上來看,「傳說一」可能是民間「去雨存田」傳說的最早版本。「傳說二」則是福建民眾敷衍陳說,實則暗指反清復明之意。「傳說三」應是莆仙戲藝人出於現實需要所衍化創造的。「傳說四」則是近世伶人根據田公神像的敷衍。
莆田江口鳳來宮有兩通署為「辛未」的古碑,其中一通所題為「探花府忠烈元帥田」,顯屬田元帥信仰,內容卻是雷海青,有「擲琵琶以刺叛國賊,著忠烈而壯唐代也。....玉封昊天帝子」等語。民國《莆田縣誌稿》卷十八《壇廟·田公廟》載:田公稱昊天三帝子,頗為不經,而各處祀之惟謹,梨園尤信奉之。相傳田公即雷公,唐書所載樂工雷海青是也,以琵琶擲安祿山,遇害而死。明華夷之分,識臣子之義矣,樂府祀公宜也。俗傳神嘗展靈旗於空中,雲掩『雨』頭,僅露『田』字,故稱田公。」近人何醌士有《雷海青琵琶》詩云:「胡兒鼙鼓亂中原,獻媚多從將相門。獨有伶官名足傳,欲殲賊帥死何言。漸離擊築功堪並,子幼彈箏歿共恩。省字為田雷變姓,靈神或說報忠魂。」可見後人已在「去雨存田」傳說改造的基礎上,將田元帥信仰與雷海青信仰混為一談。
福州地區三田都元帥又分為武裝與文裝或合文武於一身的田公神像。文身為坐式,金面金身,頭戴金聖冠;武身為立式,紅臉,紅袍,頭頂打兩條辮子,額頭畫一隻螃蟹,兩旁有烏哥白弟或風火二童,龍口將軍手執令旗。其武裝裝束源於另一位雷姓武將,唐朝雷萬春。不管雷海青還是雷萬春被稱為田元帥皆出自民間傳說「去雨存田」。
去雨存田的說法最早文獻記載也是與雷萬春有關,出自宋代嶽珂的《桯史》卷十「萬春伶語」條:淳熙間,胡給事元質既新貢院,嗣歲庚子,適大比....會初場賦題,出《舜聞善若決江河》,而以聞善而行沛然莫御為韻。士既就案矣...忽一老儒《禮部韻》示諸生,謂沛字惟十四泰有之,一為顛沛,一為沛邑,注無沛決之義,惟它有霈字,乃從雨為可疑。眾曰是...考校者惶遽,急曰:『有雨頭也得,無雨頭也得。』或又咎其誤,曰:『第二場更不敢也。』...岸然不相下,因各求挑試所誦憶。其一問:『漢四百載,名宰相凡幾?』儒服以蕭曹而下,枚數之無遺,群優威贊其能。乃曰:『漢相吾言之矣,敢問唐三百年載,名交帥何人也?』旁揖者亦詘指英、衛,以及季葉,曰:『張巡、許遠、田萬春。』儒服史牒,未有以雷為田者。揖者不服,撐拒滕口。俄一綠衣參軍,自稱教授,前據幾,二人敬質疑。曰:『是故雷姓。』揖者大詬,袒裼奮拳。教授遽作恐懼狀,曰:『有雨頭也得,無雨頭也得。』坐中方失色,知其風已也...胡意其為郡士所使,錄優而詰之,杖而出諸境;然其語盛傳迄今。
南戲戲神亦吸收了唐雷海青的信仰,新編《潮劇志》言當地潮劇藝人流傳田元帥為雷萬春的說法,「潮劇以田元帥為戲神,也稱祖師...元帥姓雷,是名鼓師雷海清之兄弟雷萬春,萬春後為張巡許遠部將,守睢陽時盡節。」雷萬春於安史之亂中守睢陽而死,唐代宗李豫永泰元年增雷萬春配享張巡、許遠等四人,廟祠稱為「五王廟」。後因宋徽宗賜爵,「五王廟」又稱「協忠廟」。2001年莆田市瑞雲祖廟舉行「雷海青誕辰1285周年慶典紀念活動」,在遊行隊伍中還出現一巨幅橫匾「睢陽正氣」,「睢陽」二字即透露守將雷萬春與戲神田元帥間微妙關係。不難看出,田元帥信仰的武將元素應源於唐代雷萬春。
雷萬春被奉為南戲系統吸納存在著媒介,即儺戲與儺神信仰。明末蘄州人顧景星《白茅堂集》卷三十一中就記載:楚俗尚鬼,而儺尤甚。蘄有七十二家,有清譚保、中保、張王、萬春等名。....張王者張巡也,萬春者,雷萬春也。以為儺神不知原起,或者因巡厲鬼,殺賊...語故以驅厲,而以玄宗為厲主耶?崇禎後,儀仗無復舊觀,舞獅如故。明朝《蘄州志》卷三十《外志·鬼神》對張巡、雷萬春被民間奉為儺神記之甚詳:「張王,唐張睢陽,像旁塑許遠、雷萬春以從祀。...蘄俗於五月中旬迎其神,導衛甚盛,鄉村各為社,或相值爭道以毆,謂之『撞張王』,又作紙船揚旗幡於其上,送之江,謂之送瘟。」《蘄州志》卷三十《外志·寺觀》云:太尉廟在治東北百六十裡王裕衝。田太尉相傳即雷萬春也,以雷為田,正與《桯史》所載成都優伶謬稱田萬春,至於袒楊奮拳遽曰:有雨頭也得,無雨頭也得。得以諷主司者相似,然彼以為戲言而此以為實事,何也?
可見明末雷萬春已經在民間廣泛被崇奉為儺神。雷萬春因忠烈封侯,繼而為民間祀為俗神,又被請人儺戲成儺神,最終進人伶業成為戲神之跡甚明,最終於被三田都元帥戲神信仰所吸納。
南戲戲神信仰由北宋時期清源妙道真君的廟會表演,從業者因廟會得飯碗而奉其為行業祖師,後吸收田祖信仰;南宋時,吸收了宋代道教雷法中供奉的風火院田太尉信仰與合和神的信仰,從而分化出以三田都元帥與田郭竇三位元帥的戲神信仰;明代又吸收雷萬春信仰,增加武將元素;到清中期間又吸收雷海青音樂之神的信仰。從南戲戲神的產生到演變,經過千年的衍化才形成如今這豐富又複雜的戲神信仰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