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8年七夕首演以來,新編園林版崑曲《浮生六記》以其獨特的藝術展現方式和浸入式的感官體驗,受到多方關注和好評。創作團隊聘請英國漢學家郭冉(Kim Hunter Gordon)翻譯的英文字幕,為吸引海外觀眾、幫助作品走上國際舞臺提供了較大的幫助。
原作和譯作均受海外關注
《浮生六記》是清代文學家沈復的自傳體散文,寫於清嘉慶十三年(1808),在清代筆記體文學中佔有相當重要的位置。該書以作者夫婦的生活為主線,描寫了二人充滿情趣的居家生活以及他們在各地遊歷時的所見所聞。《浮生六記》是沈復在其妻子芸娘去世後,為表達生死隔離之思而寫的作品,原有《閨房記樂》《閒情記趣》《坎坷記愁》《浪遊記快》《中山記歷》《養生記道》六卷,流傳下來的僅有前四卷。《浮生六記》曾先後被譯成英、德、法、丹麥、瑞典、日、馬來等多國文字,其英譯本有4個,分別為中國譯者林語堂1935年譯本、英國譯者馬士李(Shirly M. Black)1960年譯本、美國譯者白倫(Leonard Pratt)和中國譯者江素惠夫婦合作的1983年譯本、加拿大譯者孫廣仁(Graham Sanders)2011年譯本。
園林版崑曲《浮生六記》的劇本是以沈復的原作為基礎,由周眠改編而成,在呈現形式上,由入選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的蘇州園林和入選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崑曲「雙遺聯袂」,因其獨特的浸入式體驗方式受到多方面好評。《浮生六記》的演出地點為劇中故事發生地之一——蘇州滄浪亭,演出並不固定於園中一景,而是讓觀眾隨人物劇情移步換景,這種實景浸入式體驗和在劇場裡靜坐觀看演出完全不同,使得觀眾的代入感、參與感倍增。它不僅吸引了海內外觀眾的關注,還登上了法國阿維尼翁戲劇節的舞臺。因製作初衷和演出時空的限制,作品並未納入原著所有故事情節,僅以沈復夫婦的生活為主線,抽取其中一部分,將他們志趣相投、柴米相依的深情娓娓道來,在詩文唱酬、烹茶理水、裁花取勢、揮毫品鑑等日常生活場景中,展現出充滿情趣和雅致的蘇式生活方式與文化特色。
園林版崑曲《浮生六記》自編創之初就特別注重多層次、多渠道、多模式的宣傳推廣,尤其是對外傳播。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演出現場多個地點都安裝了能夠顯示漢英對照字幕的裝置。負責英文字幕翻譯工作的郭冉來自英國的蘇格蘭地區,母語為英語,從小喜愛戲劇,了解漢語和中國文化。他不僅正在從事崑曲研究工作,還學過崑曲清唱和表演,翻譯過10多部崑曲作品。郭冉對原作的專業性審視和在譯作中的獨特表達令其字幕譯文別具風貌。我們可以從物質與器物、行為與制度這兩個角度來分析郭冉的譯文,透視西方人眼中的中國文化。
事物名稱翻譯重在便於理解
園林版崑曲《浮生六記》的劇本擇取了原作中的若干片段來呈現四季場景,除了序幕外,全劇分「春盞」「夏燈」「秋興」「冬雪」「春再」五部分。中國人認為飲食應該符合時令,有「不時不食」之說。劇中涉及的蘇州特色飲食數量很多,對於食物名稱的翻譯,譯者主要採取了直譯的方法,即用英語中對應或近似的食物來表達。如將「蘸玫瑰醬的白水粽」譯為「a glutinous rice dumpling dipped in rose sauce」,將「桂花酒釀圓子」譯為「osmanthis-flavoured fermented glutinous rice dumplings」等。這種譯法既具有直觀性,又與演出場景相吻合,符合字幕翻譯的情境性特徵。同時也說明在飲食文化方面,儘管中西方烹飪方式、花樣口味等有所差別,但英語世界的人們對中國飲食中的常見食材並不陌生,英語中有相同或相似的表達,這樣翻譯他們是比較容易理解和接受的。
清中葉的蘇杭一帶,工商業發達、經濟文化繁榮、人口流動性增強,自明代以降積澱的文化素養和市隱傳統,共同造就了一個雖對仕途懷有期待,卻又不棄山水懷抱的士人群體。蘇州風景優美,當地士人的娛樂方式之一就是尋友結伴出遊。《浮生六記》劇中描寫到,某日沈復欲邀三五友人一同遊湖賞花,卻又擔憂在外「未免要吃些冷酒冷飯」,芸娘便僱了一個「駱駝擔子」以化解難題。駱駝擔子是兩頭高聳、形似駱駝峰的小吃擔,蘇州人還管它叫「兩間半」。駱駝擔子的一頭有灶,灶上有鍋,備有柴火,隨時隨地可以生火做飯;另一頭是裝滿吃食、碗筷和各種佐料的小抽屜。這種具有江南特色的小吃擔在當時的長三角地區很流行。但許多外國人甚至部分中國人並未見過駱駝擔子,更不清楚它的功能,如果按照字面意思直譯為「camel stand」,人們將難以理解。郭冉將其譯作「camel stand and portable stove」(駱駝擔子和可攜式爐灶),這裡添加的「portable stove」(可攜式爐灶)是關鍵信息,因為有了它才能給飲食加熱,也才能體現芸娘的聰慧之處。這種譯法展現了譯者對蘇州歷史和當時蘇州人日常生活的了解,及其對劇本要點的把握。
筆者認為,在翻譯這種某一地域所特有的生活物品時,直譯並添加和突出關鍵信息的方法是可取的,有助於觀眾理解劇情,但有個小問題值得商榷:「portable stove」(可攜式爐灶)本就是「camel stand」(駱駝擔子)的一部分,在兩者間用「and」連接卻讓人覺得它們是兩個不同的物品,譯作「camel stand with portable stove」(帶可攜式爐灶的駱駝擔子)或許更準確些。
借用代表性詞語介紹禮儀習俗
沈復夫婦經常攜手同遊,蘇州的滄浪亭、虎丘、醋庫巷、倉米巷、萬年橋等處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這在女性受到嚴格約束的封建社會並不容易,劇中的相關描寫卻在細微處閃現出了現代性的光芒。如有一次沈復鼓勵妻子陪他一起出門觀燈,這顯然有違封建社會的禮儀要求和行為規範,芸娘需要女扮男裝方可出行。這裡有一段唱詞:唱喏個男兒禮遍,誰去也靜女其孌,誰來也花家木蘭,安辨這小足兒焉。郭冉將其譯作「Practicing the bows between men. She, who comes as a handsome lady. Leaves as a living Mulan. How will they ever notice my little bound feet?」眾所周知,在封建社會男性和女性行禮的方式是不同的,為了在外出時不被人發現自己的女性身份,芸娘在外要行「男兒禮」。郭冉在此處將「男兒禮」譯作了「bow」(鞠躬)。雖然封建社會有著複雜的禮儀規範,「男兒禮」不只鞠躬一種,古代人鞠躬的姿勢也與現代不同,但是英語世界的觀眾往往並不了解這些,翻譯得過於複雜可能反而會引起誤解,所以譯者在此選擇以一種常見行禮方式代替其他所有。「纏足」是古代的一種陋習,令許多婦女深受其害。譯者並未將戲文中的「小足兒」照直譯作「little feet」(小腳),而是添加了關鍵信息,譯作「little bound feet」(纏小腳),可以幫助觀眾更好地理解這個詞背後的含義。
此外,在翻譯「誰來也花家木蘭」時,譯者選擇了直接使用「a living Mulan」的譯法。這或許是因為,近年來在一些影視作品的影響下,花木蘭女扮男裝替父從軍的故事已經廣為英語世界的人們所了解,所以這樣翻譯可以幫助觀眾更好地理解芸娘女扮男裝和丈夫一起外出的故事情節。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現代大眾傳媒對文化傳播的影響不容小覷。
園林版崑曲《浮生六記》所著力描繪的沈復與芸娘的生活,正是那個時代江南特別是蘇州普通人生活的縮影,其中所體現的精神世界、生活趣味及人物性格,均帶有鮮明的文化印記。它的英文字幕不僅可以幫助外國觀眾理解劇情,而且因其所展示的文化特色吸引了更多注意。同時,字幕的譯文也是一面鏡子,我們可以對照從漢語原作到英語譯作的變化,探知部分英語國家民眾對中華文化的了解程度。
(本文系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文化走出去』戰略下的崑曲翻譯研究」(16YSC004)、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重大項目「新中國成立70周年中國戲曲史(江蘇卷)」(19ZD05)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蘇州大學跨文化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