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色影評:從五場床戲看王佳芝的變化與劇情發展

2021-01-17 ph手記

1910年,宣統2年,距離辛亥革命還有一年,距離清廷覆滅還有兩年。這個一千三百多萬平方公裡的諾大帝國,由剛滿4歲的溥儀皇帝作為最高領導人統治著。

4歲的皇帝大概還沒有斷奶,當然更聽不懂國家大事,不會知道該怎麼治理這風雨飄搖中的帝國,帝國的實際統治權由溥儀的生父、攝政王載灃掌管。

(1909年照片,載灃旁邊立著的是即將上任皇帝的3歲小朋友溥儀,懷裡抱著的是溥儀的弟弟2歲小朋友溥傑)

那年,載灃27歲。

執掌整個帝國權力體系的27歲年輕人載灃,在這年的四月遭遇了一場針對他的謀殺未遂,謀殺他的革命黨人裡,有一個同樣27歲的年輕人,比他小3個月的汪精衛。

帝國的實際最高領導人遭遇刺殺,朝野震驚,舉國轟動。

刺殺未遂的汪精衛鋃鐺入獄,只待一死。

在獄中只待赴死的汪精衛慷慨陳詩,口佔了一首《被逮口佔》直抒胸懷:「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這首詩的豪邁之氣,絲毫不輸12年前戊戌變法六君子之一譚嗣同被捕後在獄中的那首《獄中題壁》:「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豪情與壯舉共傳,故事與詩詞齊飛,汪精衛一時成為人中豪傑,名滿天下。

尤其那兩句「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成為當時及此後多年無數革命志士自我激勵的豪言壯語座右銘。

一年後,辛亥革命爆發,汪精衛從獄中載譽歸來,被袁世凱引為座上賓,被孫中山結為密友委以重任。

孫中山逝世後,汪精衛成為孫中山遺願及精神的最正統代言人,任國民政府常務委員會主席兼軍事委員會主席,幾乎註定要成為孫中山的接班人。

然而後來權力中心落到了因執掌黃埔軍校從而擁有強大軍隊資源的蔣介石身上,汪精衛淪為黨國二號人物。

國民黨二號人物副總裁汪精衛與一號人物總裁蔣介石之間的明爭暗鬥持續了十多年,到抗日戰爭一年後正式徹底決裂。

日本全面侵華後,計劃在南京成立一個類似「滿洲國」的傀儡民國政府實施對華統治,選中了國民黨二號人物汪精衛作為合作對象。

1938年12月,在與日本人籤訂了基本的合作協議後,汪精衛暗自從重慶取道昆明再到越南河內,旋即發出著名的降日「豔電」,主張對日求和,即所謂的「和平運動」。

蔣介石暗生殺意,決定以為國除奸之名一舉殲滅這個多年政敵,可謂是天賜良機。

蔣介石應該不會忘記,三年前汪精衛曾遭受過一次暗殺,一定程度上還是替他挨的三顆子彈,那次暗殺在汪精衛的後背脊椎裡永久性地留下了一顆子彈,醫生當時說汪精衛活不過十年,還剩下不到七年了。

但是事關權力之爭和國家命運,蔣介石等不了那麼久了,指示戴笠赴越鋤奸,要在汪精衛正式進入日本人的保護傘之前完成任務。

戴笠遂指命軍統最得力的幹將「四大金剛」之一、被稱為「軍統第一殺手」的陳恭澍任行動組長,赴河內暗殺汪精衛。

(原書名《英雄無名》)

1939年3月21日夜,陳恭澍帶隊在汪精衛的河內住所成功地實施了刺殺。

然而第二天早上才發現夜裡天太黑看不清殺錯人了,被數槍打死的是汪精衛的秘書兼好友曾仲鳴博士,而不是汪精衛本人。(值得一提的是,汪精衛的老婆叫陳璧君,曾仲鳴的老婆叫方君璧,也確實是有緣分的人)

刺殺任務失敗,汪精衛被打草驚蛇,隨即在日本人的重重護衛下逃離河內,乘船奔赴被日本控制的上海,開始招兵買馬,籌建自己的汪偽政府。

以上為史實。

以下為電影。

負責幫汪精衛在香港招兵買馬的人姓易,名默成,安徽人,是汪精衛身邊搞特務工作的,1939年三四月份的時候到香港,不會講粵語,在香港僱了一個會講粵語的廣東肇慶人做副官,名曹德禧,和鄺裕民的哥哥是小學同學。

1939年暑假,應該是七月初,因廣州淪陷從廣州遷至香港的嶺南大學學生領袖鄺裕民偶然在香港碰到了老鄉曹德禧,獲取了這一重要情報。

鄺裕民的哥哥軍校畢業,剛剛在抗戰中戰死沙場,所以家人不同意他參軍打仗,鄺裕民的一腔熱血,只能揮灑在他所領導的話劇社的舞臺上,靠創作一些抗日話劇聊以慰藉。然而再成功的話劇演出,即便賺足了觀眾的眼淚,也沒有那種親臨戰場手刃敵兵的暢快淋漓,鄺裕民常常鬱鬱不樂。

從老鄉曹德禧那裡獲取到的這一重要情報讓鄺裕民看到了一個真正殺敵報國的機會:「我們賺觀眾的眼淚,把嗓子喊啞,也不比殺一個貨真價實的漢奸來的實惠!」

(曹德禧身為副官嚴重地不合格,怎麼能把自己搞和平運動的老闆這麼重要的情報透露給自己剛剛抗戰犧牲同學的親弟弟?)

趁著暑假不用上課,鄺裕民決定把自己的話劇團成員發展成暗殺小組,說服大家的是那句耳熟能詳但大概並不知道真正出處的時下流行語「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用汪精衛的名言來激勵自己去刺殺汪精衛手下的高官,觀眾只覺得這是一個荒誕的諷刺,然而這可能恰是李安導演在這裡埋下的伏筆,故意露出的馬腳,是對本片所要揭示的人的複雜性、歷史的複雜性的暗示。)

鄺裕民組建的暗殺團隊六名成員都是一群出生於1920年左右的年輕學生,比汪精衛的名言都要小十來歲,大約十七八九、二十來歲,一個個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每天唱的是「我們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會棟梁」的熱血歌曲。

幾個月前的河內刺汪事件爆炸性地轟動一時,大家議論地激情昂揚,可惜了沒有刺殺到正主,只殺死了一個秘書,現在如果我們幾個人能殺死一個汪精衛的得力幹將,總比殺死他一個秘書強,絲毫不遜於正面戰場上的浴血殺敵。

六個年輕人說幹就幹,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有色的出色。

富二代黃磊掏腰包租下一個小洋樓和一輛小轎車,負責開車當司機;「當家花旦」王佳芝扮演從廣東嫁到香港的麥太太;胖乎乎蠻有派頭的歐陽靈文負責扮演王佳芝的丈夫香港商人麥先生;鄺裕民裝扮成麥太太剛來香港的內地表弟跟隨麥太太左右,主要是負責伺機開槍刺殺;賴秀金負責後勤工作包括給假麥太太做衣服道具之類的;喜歡嫖娼的梁潤生負責陪曹副官逛妓院嫖娼搞點情報。

雖然是《色戒》,但其實暗殺小組一開始並沒有想著色誘易先生,原本的Plan A是:讓王佳芝扮演麥太太只是為了接近易先生的老婆易太太,取得易太太的信任,再讓曹副官給麥太太的表弟介紹個打雜的工作,接近易先生後在他家門口伺機暗殺,然後大家全身而退。

然而在易家門口近距離接近了一次易先生後,就發現在易家門口下手的可能性為零,連最笨拙的胖子歐陽靈文都發現了:「今天沒看到那些便衣警啊?我們別想在他家門口下手!」

(歐陽靈文都看出來了,還有誰看不出來?)

那怎麼辦?只好等機會老易自己出來的時候行動,不過那樣還得再搞一把槍。「他出門,身邊至少一個司機一個保鏢,就算把他調出來,我們一次對付三個人,起碼也得有兩把槍」,「那還是比在他家那邊下手好」。

好的,就按這個Plan B實施。

Plan B的機會說來就來,王佳芝在一次與易太太打麻將的時候,聽蕭太太閒聊說他家的廚子跑了,老蕭夫妻倆嚇得不敢回家裡住。(備註:為什麼一個廚子跑了會嚇成這樣子?電影後面借鄺裕民的口提到的軍統對上海市長傅莜庵的暗殺行動,其實就是軍統策反了傅莜庵家的廚子,廚子夜裡拿一把菜刀把傅莜庵砍死了。所以,這部電影裡的任何一句臺詞,都不是隨便寫的,這部電影是最能見李安細節處理的功夫的。)

蕭太太心煩,抱怨說現在到哪能找個滿意的廚子,能燒幾個像樣的上海菜。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王佳芝雖然一臉呆萌,但比歐陽靈文還是有臨場智慧的,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立刻接住了蕭太太的話茬說:「我知道香港有一個館子,上海菜做的還可以,蔥烤鯽魚、醉雞這些都做的蠻好,九龍的朱家飯店,是上海譚家飯店的大廚在香港開的。」

(王佳芝的臨場反應其實還是可以的)

麻將桌上幾個上海太太都動心了,易太太馬上鼓動要王佳芝帶她們和老易一起去嘗嘗。王佳芝心裡一陣喜悅,打了這麼多次麻將輸了這麼多錢終於有機會把老易吊出去了,等他們一桌人吃的正開心的時候,讓鄺裕民和歐陽靈文衝進來對著老易的腦袋一陣亂槍打死,這個Plan B計劃就完滿實施了。

然而漫不經心的老易對出去吃飯似乎並不感興趣,就連請汪精衛的老婆陳璧君吃飯也都是請在自己家裡,後面約王佳芝吃飯更是約到了「飯做的很難吃」的西餐廳,而不是到王佳芝推薦的朱家飯店(這當然不是說他喜歡吃這些難吃的飯,而是因為這是對他來說安全的地方)。

於是Plan B 沒了下文遲遲不能執行,鄺裕民的老鄉曹副官也遲遲沒給他這個小老表介紹工作(早看出這幫大學生的疑點了),王佳芝天天出去陪易太太打麻將輸得一塌糊塗,鄺裕民和歐陽靈文天天在海邊沙灘上練槍法,練了一個月了,歐陽靈文終於能打中一個酒瓶了,開心地跳了起來。

(第一槍手鄺裕民,第二槍手歐陽靈文)

富二代黃磊忍不住發火了,馬勒戈壁的老子包吃包住包嫖包賭一個月了,錢都要花光了,我是在請你們度假嗎?斃個酒瓶開心成這樣,老爹都要和我斷絕關係了,資金告急啦!

梁潤生說,是呀!再不殺都要開學了!

(只是假期裡幹一票,可沒想著耽誤學業啊)

眼看著暗殺行動遲遲沒有進展,團隊卻已經趨於崩潰的境地,人心不穩,隊伍已經不好帶了,鄺裕民一咬牙說出了不再拖累大家自己單獨去行動的計劃:「現在那幾個守衛對我還熟,我會找一個機會下手,後果由我自己承擔!」

這個可以說是Plan C。

(個人英雄主義爆棚)

王佳芝看著要單獨行動的鄺裕民,心頭一緊。

這是一張她喜歡的臉,一張英俊的讓她動心的臉,她曾經在舞臺上偷偷地長時間地認真端詳過的臉,她怎麼忍心讓他一個人獨入虎穴。她決定一定要積極推動暗殺行動的進展,不能讓自己喜歡的人獨自冒險。

於是接下來,便有了那場雨天麻將裡,王佳芝對老易的公開勾引(具體分析見《王易二人在麻將桌上是如何心領神會勾搭成功的?》),這是由王佳芝主動啟動的Plan D。

Plan D 的計劃是,由王佳芝把老易引到他們租的小洋樓裡,在老易進門的時候,由藏在門後的鄺裕民和歐陽靈文組成交叉火力,把老易亂槍打死。

Plan D的前半部分進展順利,然而到了最後一個環節卻功虧一簣:老易不進門(為什麼色鬼老易不進王佳芝的門?具體分析見《易先生為什麼不推開王佳芝那扇充滿誘惑的門?》)。

Plan A、B、C、D都無果而終,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想到了Plan E:基於Plan D成功的前半部分,由王佳芝對老易實施色誘,而後擇機刺殺。

於是才開始了色戒的內容。

王佳芝問大家:他要是再約我的話,就是要我當他的情婦了,然後嘞?你們想過沒有?再來該怎麼辦?(當然是指床上的事情怎麼辦)

情婦的話,當然是要和人家上床的。到時候一上床,老易發現,咦你怎麼還是個處女?為什麼騙我是嫁了人的麥太太?我靠你是仇家派來的女間諜吧。那豈不全泡湯了?!

王佳芝問出「再來該怎麼辦」的時候,目光轉向了鄺裕民,她希望她喜歡的這個英俊男子,這個重責任重義氣的團隊領導,能給她一個最好的方案,一個既能保護她又能成功完成任務的方案。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趕緊讓鄺裕民給我破冰啊)

然而鄺裕民迴避了她的目光,默默起身去了陽臺,幾個男生也都跟著出去了,只剩下賴秀金和她,賴秀金告訴她:「只有梁潤生有經驗!」

(三角眼,薄嘴唇,刻薄面相。

王佳芝心裡氣鼓鼓地,曹尼瑪的,玩我?)

賴秀金是個心機婊她早就知道的,從她說出「因為打仗我才有機會到香港,我不會再回去了」的時候,她就知道這是一個心機婊,一個借著打仗為自己謀私利的女人,但是還是沒有想到她能說服幾個男生讓整天嫖妓的梁潤生給她破處,還美其名曰因為他有經驗。

王佳芝在心裡對著賴秀金的臉呵呵了一下,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一言不發地轉身回到屋裡脫了衣服躺床上等梁潤生。

第一場:師父帶徒弟的啟蒙學習

張愛玲在原文裡是這樣寫的:「梁閏生一直討人嫌慣了,沒自信心,而且一向見了她自慚形穢,有點怕她。」

一貫在王佳芝面前自慚形穢的梁潤生,拎了一瓶白酒進來壯膽行事,他可能從來沒有奢想過,自己能夠陰差陽錯地有機會與這個「當家花旦」一起睡覺,而且靠的是自己嫖妓的經驗。(又一次荒誕的諷刺劇情來了。)

賴秀金暗戀鄺裕民,她當然能看出來王佳芝與鄺裕民兩個人彼此有好感(電車上就有暗示),所以她堅決不能讓鄺裕民去做這個事從而成了就兩個人的好事,而是推薦「有經驗」的梁潤生來做。其實這種事情要什麼經驗,兩個人多琢磨幾次就會地熟熟的了,實在不行找本金瓶梅玉蒲團研讀學習一下,再說王佳芝扮演的是良家婦女麥太太,又不是青樓妓女,也不需要展示過多的床上技巧,技巧太豐富了反而會令易先生起疑。

然而為了團隊的和諧,鄺裕民犧牲了個人的感情,也犧牲了王佳芝的身體,他身為團隊的負責人,雖然他喜歡王佳芝,但同時賴秀金喜歡他,歐陽靈文暗戀王佳芝(洗衣服時體現過),如果他來做這件事情,會至少得罪兩個人從而破壞了團隊的團結局面,並且會被認為假公濟私為自己謀私利,所以推選面貌猥瑣但有經驗並對王佳芝沒太大私人感情的不會引發內部矛盾的梁潤生了。

事實上,「有經驗」的梁潤生面對青澀的王佳芝卻表現地相當笨拙和緊張,看起來也沒什麼技巧的樣子,面對自己同學和面對妓女可能還是不一樣。這一場的標誌性表情是,在被進入的那一刻王佳芝痛苦地皺下眉頭,沒有驚慌,沒有慘叫。女生的第一次應該是相當疼痛的,而王佳芝悶聲悶氣地就承受了這種疼痛,體現了她的堅忍和承受能力。這個時候,她身體在疼痛,心裡更在疼痛,那個該死的鄺裕民,你丫到底對我什麼意思?!

這句話憋了三年。三年後在小閣樓裡,當鄺裕民動情地抱住她擁吻她的時候,她終於能問出來了:「三年前你可以的,為什麼不?」

(眼角眉梢,嫵媚裡帶傷)

她推開了鄺裕民的擁抱,然後轉身,下樓,離開。

一個多麼隱忍的女人。

第二場:為了革命事業的勤加操練

第一場已經給王佳芝破處了,基本上完成任務了,那麼第二場有沒有存在的必要?有。

第二場與第一場的區別在於,第一場王佳芝是完全被動,躺在床上被梁潤生折騰。第二場,他們採取了女上位,王佳芝成了性愛活動中的主動方,並且如合作夥伴梁潤生所評價的:你今天好像蠻有點反應的。這場戲在於告訴大家,王佳芝練成了,至少床上的基本功夫練成了,可以拿出手了,雖然仍然只是很普通常見的姿勢,和後來易先生玩的高難度回形針等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但至少,在團隊成員看來,麥太太床上功夫合格了,可以出戰了。

這一場的標誌性神態是王佳芝木然的表情與「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大家革命同志而已,為了一個共同的任務而上的床,又不是看上你哪一點了,嘰嘰歪歪那麼多幹嘛。

(大家只是為了工作在磨鍊技術,你管我有沒有什麼反應)

同時,這一場床戲的出現,為下一刻易先生突然離港,王佳芝自己白白練就一身功夫無處施展提供了更大的心理落差。

(聽說易先生要離港返滬了,佳芝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我真傻,我到底是被誰給玩了?)

當然,後面的三場也各有其差異性功能定位,並非是簡單的吸引眼球的床戲重複。

第三場:多年練兵一日功成的欣慰

第三場,王與易的第一次,在一個門牌號為2B的英美人的房子裡。

(2B,這個門牌號真是暗含深意)

屋裡房間的牆上還掛著老外一家人的照片,桌上卻已落了灰塵,看來平常是少有人來。張愛玲在原文裡寫的是「英美人的房子,主人進了集中營。」

這房子顯然是被日本人收繳了,供已經榮升為汪偽政府特工部長的易先生易部長使用。

(牆上掛的是英美人一家三口的照片,臥室床頭擺著的是英美人夫妻倆的照片,看來這家人都已經進了集中營)

易部長用它做什麼?搞不好重慶派的前兩個女特工就是在這裡被易部長摸了底拿下的。

(算上前兩個,王佳芝此時是重慶派出的第三個色誘易部長的女特工)

兩人的第一次是在彼此心領神會下的一次偷情。當然這只是王佳芝這麼以為的。

早晨的時候王佳芝已經透露了自己下午「看電影」的安排,易太太知趣地出門陪廖太太的老奶奶打牌故意躲開,給王易二人留下了勾搭的機會。易部長心領神會地安排司機把她接到2B公寓裡。三年前易就懷疑王佳芝的身份,三年後對這個主動送上門來的女特務當然更懷疑。然而,老易藝高人膽大,前幾個比這小丫頭厲害地多的專業女特工都被我既玩弄又識破了,一個小小非專業王佳芝有什麼可懼怕的。

在自己的地盤裡,易先生有絕對的控制欲,王一開始還想施展一下剛從老吳那裡學來的「特工技巧」,撩騷一下,慢慢地脫衣服,「以後不許這麼嚇我」,半嗔半怒,其實全是誘惑。不想老易好像突然怒了,抓起來摔到牆上,再拉過來撕破衣服搜身,脫下腰帶抽打後反手捆綁,不反抗時直接後入,對上半身碰都不碰,完後甩下衣服走人。這個時候,在易部長眼中,王佳芝是一個讓人惱火的小特工,拿來發洩一下而已。在發洩的時候,還要把小特工綁起來,自己完全掌握主動。

王佳芝呢,易先生走後她笑了,她笑什麼?為了能上老易的床,我等了三年,能不笑麼。老易別看你今天粗暴無禮,到時候你會死在我的人的槍下,走著瞧。所以這場戲的標誌性表情是:她笑了。

(我從香港到上海,穿過大半個中國終於成功地睡到了老易。睡你和被睡,沒什麼區別,都是階段性地完成了任務)

這一場,在兩人心知肚明的情況下各懷鬼胎:對易部長來說是對重慶女特工的搜身強姦教訓,完事後坐那裡吸了半天煙最終決定先放一下先不動她;對王佳芝來說是終於色誘成功,階段性地完成了任務。

前面的三場床戲,包括與梁潤生的兩場以及與易部長的一場,王佳芝即使「有所反應」、即使面露微笑,但都沒有任何快感可言,純粹是為了工作而工作,與後面兩場形成強烈的反差。

第四場:一場情色兩相歡

第四場,王易二人的第二場,兩人在易府中激烈地偷情。

在這一場床戲中,王佳芝展現了豐富的床上技巧(包括被動迎合也包括主動挑戰),這些技巧絕非梁潤生所能調教出來的,所以有人說在老吳給她設計的課程裡有床上課程,這是完全合理的推定。

當天早上,易太太外出看梁太太,大聲地向傭人交代自己一天都不回來,是在向王和易傳遞信號,你們倆放開玩吧,我不打擾啊。

兩個人果然玩的非常high,易先生一天不上班,和王佳芝在床上糾纏。「我相信你恨我」「三年前不是這樣子的」,老易有點動情。這場戲與第一場最主要不同的地方是--有了前戲,有前戲證明他對這個女人感興趣了;另一個不同點是,這場戲他們採用了多種姿勢,包括難度相當高的回形針姿勢。體現什麼含義呢?即使沒有愛,至少兩人可以享受性,在性中找到自我。不能說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彼此相愛了,但可以肯定,這個時候他們享受了性。所以,後來王佳芝對老吳說的易每次都「折磨」她,有謊言成份。

這一場與上一場相同的是,老易仍然保持主動地位,只是控制程度稍微削弱,但仍然存在,他一次次地推開王佳芝的腦袋,不管哪個姿勢,都讓王佳芝在自己的可控範圍之內。他,仍然不放心。

該場的標誌性表情是,聽到王佳芝說「給我一間公寓」,易先生臉上滲出一滴汗來。

(一滴滲出然後順著臉頰流淌下來的汗水)

(2007年的時候我尚無知,我以為梁朝偉流出的這滴汗水是真實的,對這滴從臉上滲出的汗水發出了由衷的讚嘆,說我只見過拍流眼淚的鏡頭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拍出汗的鏡頭的。到現在,我就基本上可以確定,這是李安在梁朝偉的髮鬢裡滴了一滴水,以飾演流汗。但我仍然要贊一下:這滴水的演技真棒!)

王佳芝呢?王佳芝這個時候有沒有愛上老易?沒有。她要公寓也還是為了給暗殺團隊提供刺殺場所。但是,她雖然仍是在執行任務,卻已經在恍惚間分不清現實與角色,分不清王佳芝與麥太太,執行的是工作,享受的是高質量性生活,嘴巴可以說謊說他折磨我讓我流血慘叫,身體卻是誠實的。

第五場:兩相歡,漸已不覺人間事

第五場,王易二人的第三場,審訊室回來當晚,同樣是一場激烈的床戲,地點應該是在「給我一個公寓」後的福開森路公寓。表面上看與前一場沒有大的區別,無非都是情色,但事實上,這是一場重大的轉折。

雖然在電影裡展示的這是她與老易的第三場,但其實這並不是她與老易之間的第三場,在這場戲之前,王佳芝在電影院裡給鄺裕民說過:「前天他帶我去霞飛路1237弄。公寓的空氣裡有香水,附近還有茉莉花香的味道,可是又不像是當天留下來的,枕頭上還有灰塵,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老易與她的第一場是在英美人的2B房裡,第二場是在易家官邸,第三場之前她說出這個霞飛路1237弄,說明這是電影裡沒有展現的一次床戲,導演把這一場不具有重大意義的床戲刪掉了。

另外,王佳芝說的她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她喃喃自語了好幾遍她不知道,她是指她不知道易部長有沒有別的女人嗎?表面上是,但不只是。

她不知道的是,經過這麼多次的與老易的床笫之愛,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愛上老易。此時,她很矛盾,她很軟弱,她任由鄺裕民把她摟在懷裡,對她說「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她在乞求他,行動能不能快點,結束以後我們可不可以都離開這裡?此時的王佳芝,在老易、鄺裕民、工作任務之間搖擺了。

(看姑娘可憐的眼神,沒睡好覺的黑眼圈,欲哭無淚的表情,小鄺啊,你怎能忍心讓你愛的女人受這份苦,說再多「我不會讓你受傷害」的話又有什麼用?)

張愛玲原文裡寫的是「難道她有點愛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無法斬釘截鐵地說不是,因為沒戀愛過,不知道怎麼樣就算是愛上了。」

但是最後這一場床戲結束後,王佳芝的身體已經告訴她自己答案了,這是這一場的重要存在意義。

從老易的角度,這一場存在的意義在於,表達老易對王佳芝已經徹底放心。放心的原因在於:先是易部長夜裡在燒一些部裡的紅皮文件,然後是日本人也在追查那批美國人給重慶的軍火,再然後是老吳告訴鄺裕民和王佳芝暗殺行動暫停。

(半夜三更不睡覺,從外面回來連夜進書房燒紅頭文件,然後接下來沒幾天重慶的特務站被破了,抓的人他要親自過審,其中他的同學他要「給他個痛快」,免得落到日本人手裡。易先生的角色所以是複雜的)

這一切都在暗示:汪偽政府的易部長與重慶方取得了合作。所以易部長不需要對這名早就查明底細的重慶派來的半業餘女特工有任何堤防,他要徹底享受與這位年輕女子的床笫之歡。

所以最後這一場床戲最主要的特徵是,易先生不再強迫對控制權的把握,他任由王佳芝採取主動的女上位,不再控制王佳芝的腦袋與手,如果這個時候王佳芝掏槍出來崩了他,他是沒有時間反抗的。甚至,在他們同時轉臉看到床邊的槍託時,還能放心地讓王佳芝拿枕頭長時間蓋住自己的臉,這要是在前兩次,是絕不可能的。這時,他對王佳芝已經徹底放心了。

王佳芝呢?他對鄺已經絕望(後面的閣樓戲證明),對易呢?她的身體告訴她,她已經不自覺地愛上了身下的這個男人了,後來她已經面對老吳承認了「他不僅往我身體裡鑽,也往我心裡鑽」。她把枕頭蒙在易的頭上的時候,她在想什麼?她想的在後面也已經說出來了:「我就在想,是不是就在這個時候,你們是不是應該衝進來,朝他的後腦開槍,然後他的血和腦漿就會噴我一身!」。她在想,蒙住枕頭後會不會血和腦漿會噴的少一點。當你知道你必須殺了自己隨時可能會愛上甚至已經愛上了的一個人的時候,你能怎樣,你只能哭,痛哭,無奈地痛哭。

所以王佳芝哭了,痛哭,無奈地痛哭。這就是最後一場床戲的標誌性表情:痛哭。

(性是簡單的,愛卻是那麼複雜)

第六場:由性而情的升格

但五場床戲只能詮釋了「色」,卻不能完整詮釋「色戒」,要從身體的交流和認同上升到精神層面的交流和相惜,才會是完整的,所以導演安排了兩人最後一場的惺惺相惜。地點:日本酒館。沒有性,只有相互依偎,王佳芝給老易唱出了最動聽的歌,老易向王佳芝吐露了真實的心聲。

(一曲天涯歌女,王佳芝唱地動情,易部長聽地傷感)

最後一次的溫存,有愛無性,才是由性到愛。

兩人在這裡有一場十分重要的對話,不像是對情人,更像是對知己。

「你聽他們唱歌,像哭,聽起來像喪家之犬。鬼子殺人如麻,其實心裡比誰都怕。知道江河日下,跟美國人一開打,就快到底了。跟著粉墨登場的一班人,還在荒腔走板的唱戲,呵。」

「我知道你為什麼約我來這裡。」

「為什麼?」

「你要我做你的妓女。」

「呵,做妓女?」

「嗯。」

「我帶你到這裡來,比你懂怎麼做娼妓。」

太平洋戰爭爆發,日本氣數已盡,已經要到底了,自己曾經賭上了身家性命跟著汪精衛給日本人賣命,做日本人的娼妓,現在又該何去何從?又要給誰去做娼妓才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老易把眼前的情人已經看成了同志。

從王佳芝的角度來說,這場精神交流的恩愛撫慰後,王佳芝再見到鄺裕民的時候,她終於生硬地推開了他。她的心底裡,已經潛移默化地住進了老易,再容不下別人了。

於是才有了最後在珠寶店裡的那句「快走!」

當然這仍然只是王佳芝的視角。

尾:

總之,這五場床戲,並非是電影《色戒》的噱頭,在一定程度上,導演已經把床戲刪的不能再刪了,再刪就影響劇情的完整性了。第一場是學習,第二場是訓練,第三場是執行任務,第四場是執行任務+享受,第五場是執行任務+絕望。並且每一場,都有一個標誌性的表情:皺眉、面無表情、微笑、汗、痛哭,這些一起,推動起劇情的發展,表達了王佳芝作為一個業餘間諜又作為一個女人的心理變化,使《色劑》之所以成為了《色戒》。沒有這五場床戲,便沒有了色戒。

(ph,原文2007-12-22)

最後,在上篇《王易二人在麻將桌上是如何心領神會勾搭成功的》中,漏傳了一張圖:易先生在三四五筒中間藏了一個1條小雞的這張圖,不排除導演故意在這裡用1條小雞作為對易先生內心的性暗示。

(朱太太心裡火大,氣的去翻老易的牌:看看看,你這345筒裡面還有一個小雞雞是什麼意思?)

同樣,對於上篇文章,再補一段對刺殺當天牌局的簡要分析。

王佳芝後來在上海打牌的時候,也就是影片開頭的那個牌局,暗殺當天的牌局,王佳芝的牌技仍然沒有提高,但這局的手氣好得很,這一局牌的牌池裡剛打了兩張牌,王佳芝手中的牌就已經是113779筒、99條、78萬、中中中,兩碰就能聽口,聽到69萬這個很好的口。

(113779筒、99條、78萬、中中中,剛打兩張,這不是王佳芝打的好,這是牌來得好)

牌技不好,但擋不住手氣好,順手就摸到了一個紅中暗槓。此鏡頭在強烈暗示王佳芝當天的好運氣,要出門做一件大事。

(摸上一個紅中暗槓,暗地裡給他一槓子)

打掉了3筒說明1筒已經碰出去了,下一圈又摸到一個9條,打掉9筒以後,就聽牌到69萬上了,王佳芝今天的牌勢真是勢不可擋啊,梁太太輸的要搬風,馬太太氣的直對她翻白眼(當然馬太太生氣主要是發現王佳芝是易部長的新歡,搶了自己的風頭)。

(僅五張牌後,佳芝就已經聽牌了,別人還在打風呢)

然而這一局最終沒有顯示王佳芝有沒有和牌,大概是並沒有。更有意思的是,等易部長回來的時候,王佳芝參與最後一局麻將牌,導演安排讓梁太太和牌了!和的是什麼?「五門齊白板」,什麼意思?五個人都到齊了(鄺裕民等五個同學),準備暗中一槓(暗殺),最終白幹了(刺殺失敗),別人和了。。。

(五個人都到齊,白幹一場。這天的麻將桌上,從王佳芝的紅中暗槓到蕭太太的五門齊白板,都是有所隱喻的,可不是隨隨便便湊時間的牌局)

李安的其他電影不說,這部《色戒》可真是厲害,光這些麻將戲的含義,老外怎麼可能看得懂。

但是《色戒》的情色部分、麻將部分,完全不是李安的重點,李安或許恰是用這幾場極度吸引人們眼球的床戲,轉移了他在這部電影裡的伏筆千裡:懸疑。

李安把暗殺時間從史實的1940年2月調整到1942年秋,從日軍氣焰正盛調整到太平洋戰爭爆發快一年後的日本敗相已現,便是完成此懸疑設計的重大調整。不了解中國這段複雜歷史的老外(包括軍統、汪偽、延安三股勢力的複雜關係),怎麼可能看得懂。

李安的一個特點是,拍出來,不解釋,不像有的導演那樣喋喋不休地給觀眾解釋,你看到什麼,便是什麼。李安說過:「一部電影,給人家講得太清楚了,沒有猜測,也就是說講白了,就沒有意思了。」

這大約便是:因你所見,所以存在。

【後注】:這三篇色戒影評原稿都是12年前的2007年寫的,近期因劉強東性愛事件激發我重新把它們發出來(竊以為有一定的現實意義)。此次更新,修正了一些內容,其中《易先生為什麼不推開王佳芝那扇充滿誘惑的門》基本沒有改動;《王易二人在麻將桌上是如何心領神會勾搭成功的》做了較大幅度修改,並發現了影片中的一個bug(關於七萬的剪輯錯誤);《從五場床戲看王佳芝的變化與劇情發展》做了較大幅度的修改,並發現了我在原稿中關於汗滴的錯誤判斷。

但發完舊文意猶未盡,除了色誘、性愛、情感、暗殺角逐等以外,《色戒》極為重要的懸疑特色並沒有真正觸及,如果易先生不跑,他會被暗殺嗎?就這個問題,我決定再寫一篇,以確定《色戒》是一部極為優秀的懸疑片。題目就叫《易先生如果不跑,真會有人刺殺他嗎?》,會比較長。當然,網上有一篇網友「西班牙眼」寫的「鑰匙文」,是最早提出和解讀《色戒》是懸疑電影的長文,寫的很好,但有一些部分有過度解讀,有一些部分有錯誤和漏洞。

相關:

《色戒:老易為何不推開那扇誘惑之門》《色戒:王易二人是如何勾搭成功的?》《劉強東遇上仙人跳嗎?》《劉強東應該向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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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丨《色,戒》電影《小說和電影的審美差異:談兩個<色,戒>》作者:錢佳楠對於《色,戒》,其實是有一個比較傳統、比較通俗意義上的理解的。譬如我跟朋友說我準備講《色,戒》,我朋友就順口評價了一下王佳芝:不堪大用的地下黨、為情買單的任性女、優柔寡斷的犧牲品。這個朋友原先是公安系統的,當然有他的思維模式,但其實很多人初讀《色,戒》都是這麼個感受,女人太感性,耽誤了家國大事。可是,反過來看,是不是我們對王佳芝的要求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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