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寫了三十年的《色·戒》，李安用「色」還原了真相？

對張愛玲的《色·戒》，一直耿耿於懷。

第一個原因，是從來沒有充分的證據，來說服自己一件事：性與革命到底是怎麼勾搭上的？女性到底是因為什麼，可以被用來作為一種手段或者陰謀的核心？

第二個原因，是電影《色·戒》，在大眾那裡，有的只是曲高和寡，最終變成了一次關於性的獵奇？尺度之大，導致有了刪減版和未刪減版，直至今天，它已成為某一類禁片。

當年，《色·戒》上映，劉嘉玲看了，都覺得坐不住了，老公梁朝偉怎麼能演到這種程度呢！女主演湯唯是一脫成名，但也遭遇了一段時期的封禁。

有很多人質疑導演李安，是不是根本沒有理解張愛玲寫作《色·戒》的用意，而只是把小說裡「色誘」這個部分進行了放大、想像，以及加工，目的無非是譁眾取寵，擊中人們對於「性」這個東西的熱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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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電影《色·戒》在少部分文化精英那裡，卻是勝於原著好幾倍的，是表現技巧與思想意義的雙重藝術。

對於性，中國人的「只能做不能說」的文化心理，導致了一種看的狂熱。當然，這也是人類的普遍性。只是在小說裡晦澀的性描寫，為什麼到李安的電影裡，卻有了這種極盡所能的需要呢？因此，電影《色·戒》被大眾誤解，根本沒有懸疑。

就像龍應臺說的：

床戲演得那樣真實，那樣徹底，使我對兩位演員肅然起敬，但是，如果不是演員對導演有極度的信任，這樣沒有保留的演出是做不到的。李安是如何說服演員在這部電影裡，激烈而直接的性是必要的呢？

是的，張愛玲寫了三十年的《色·戒》，你要真正明了其中的由性而愛，由生存到絕望，由獵人獵物角色的混淆，等等，所有人性的複雜，或許只有通過那暴烈的性，你才可能有幸窺得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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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李安對性愛的拿捏，非常精準。

頭一場床戲，易先生的暴虐姿態，或者在專家那裡，會指出，這是納粹電影裡經常出現的，是一種強勢的，居高臨下的，不允許對峙的攻擊姿態，是佔強勢地位的男性用以展現自身的權勢而已。

這就是所謂的「權勢就是春藥」。

但是，後面的名場面，卻是完全不一樣的，王佳芝和易先生的身體，是彼此需索的，是恨不得鑽進對方身體裡去的，但絕不是纏綿，而是通過對方感知自己，用力過猛，極盡控制，卻顯出了緊繃與緊張。

王佳芝說，每次與易先生在一起，都像洗了一個熱水澡。

按大部分影評，李安對於後面性愛場面的導演，是為能充分呈現兩人對自己、對命運的態度：

易先生對戰事早有壞的預感，知道自己前途堪虞。而王佳芝更是走在火燙的刀山上，命提在手裡。兩人的表情，有絕望的神色。而性愛，是亡命之徒的惟一救贖，也是最後一搏。

同是天涯亡命人，到最後，易先生殺了王佳芝，王佳芝放跑了易先生，只是，易先生屈服在了權力系統的鉗制，而王佳芝卻是自己做了主張，做回了自己，成了一個變節的女特工。

因此，王佳芝因為性，愛上了易先生。從開始的王佳芝的性被利用為子彈，就註定這顆子彈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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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色·戒》這個文本，最厲害的地方，就是刨掉了革命的外衣，甚至是嘲諷的開局。它把代表正義一方的女特工，以色誘方式刺殺敵人的橋段，寫得毫無了政治使命，甚至女特工還變了節，愛上了敵人。

有人說，這就是張愛玲呀！這裡面寫的不就是她和漢奸胡蘭成嗎？在汪偽政府的胡蘭成逃亡期間，張愛玲不是也是追索給以資助嗎？

或者，《色·戒》被張愛玲塗塗改改三十年，也僅僅是張愛玲要在文字裡給王佳芝一個遵循自我的結局，也是給自己一個結局。

然後，你看，人性太複雜，漢奸的易先生，最後仍然縮回在了權力與自保裡。這樣的結局，想必張愛玲也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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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革命與性愛交雜在一起，張愛玲仍然以慣常的蒼涼筆法，把女性之愛與男性之愛，進行了看似世俗，實則深入人性本能的書寫。

她永遠以局外人的超然姿態，把世間男女的尷尬和不堪寫盡。我們感受到的應該是人性的複雜，是特殊時期人們信仰的淪喪，以及像王佳芝這樣的女性的盲目和被利用。

但是，我們卻又在慶幸王佳芝沒有按約定弄死易先生，倘若如此，那麼，《色·戒》就只淪為了女特工以色誘殺死敵人的庸俗而冷漠的街頭話本而已。

只有讓王佳芝愛上敵人易先生，我們才能承認，這是張愛玲寫的。

每一個作家都有自己的底色，張愛玲的底色是蒼涼。因此，《色·戒》，在極致的性與愛裡，我們看見了陰謀與背叛，看見了荒謬與救贖，看見了亂世裡飄零的人們的無助和絕望，以及在一點點慰藉裡的以身赴死。

《色·戒》，性，只是表象，卻是唯一的救贖。

表象裡，性是獵人放出的誘餌，卻不小心，獵人把自己變成了獵物。而這種始作俑者，僅僅是亂世裡，誰都只是時代與政局隨意拿捏的一個籌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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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革命，在《色·戒》這個文本裡，也僅僅只是張愛玲的一個藉口。

而在李安的手裡，性，以及由性而愛，才是能夠支撐《色·戒》這部電影的原始動能。

在電影《色·戒》裡，革命沒有構成故事的邏輯，也仍然只是一個藉口。這個藉口，讓女主一次次展示了脫衣服，一次次展示了與男主的性愛場面，這些充分滿足了觀眾的獵奇心理。

因此，有人說，李安的《色·戒》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賞。

雅的一面，《色·戒》拍出了年代片特有的美。尤其湯唯的旗袍、身段，真的太棒了，不得不說導演選角的眼光毒辣。

片中，湯唯脫掉吊帶絲襪那一段，沒有一丁點的色情味，反而有了一種審美，是女性肢體與動作的自然風情。因此，易先生是喜歡王佳芝的。就像張愛玲，也是多次求證著胡蘭成應該是真愛過自己的一樣。

俗的一面，後面幾場性愛名場面，大眾的評點是血脈噴張，動作難度太大，也就僅此而已。李安的孤獨，或許有一部分也是「你看不懂」吧。

但是，不懂就不懂吧，就像王佳芝也不懂易先生，但她懂自己就可以了：

我本來是要來殺你的，後來發現跟你在一起，我覺得活的是自己，我不想殺你了，就放你走，那些民族大義、政治理想，事實上從開頭我就不懂，好像跟我關係也不大。我願意替你死，這個我自己是明白的。我心甘情願。

多少人，活著，能夠釋然，或許也是從懂得自己的那一刻開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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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色·戒》，到底是戒色，還是戒性，還是戒人性，都已經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