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鰲最後一晚,李輝在一眾朋友的慫恿下冒險做出決定,把室外的舞臺、營地恢復。
「幸虧做了這個決定,要不然太遺憾了。」李輝說。此前連續颱風預警,大風和暴雨之下,細心準備的所有室外設施不得不被放棄。野行音樂漫遊會作為博鰲文創周音樂分論壇,第一天的對談和演出臨時轉移到酒店的大堂吧。就在大家遺憾此前的努力要被浪費時,天空在第二天奇蹟般地放晴了。
在博鰲文創院的支持下,今年的博鰲國際文創論壇暨首屆文創周第一次設立了音樂分論壇,李輝、老狼和旗下廠牌「野行」承擔了分論壇的組織工作,探討的主題是城市音樂文旅解決方案。李輝此前最廣為人知的身份是京文唱片總經理,在音樂行業服務25年。憑藉他的個人資源,連續兩天的論壇活動請來了諸多業內大咖。
當晚,博鰲東嶼島酒店外的草坪上,帳篷、燒烤、啤酒、市集一應俱全,舞臺上則是老狼、蘇陽、沈慶、小河等音樂人的對談、演出。狂歡持續到半夜,儼然一場迷你音樂節。
這樣的場景正是李輝心目中「野行」活動應該呈現的樣子。相比音樂節之類的大型活動,「野行」應該提供一種更深入城市、鄉鎮毛細血管的日常生活方式。
雖然名字叫野行,廠牌最開始的產品卻誕生在室內。
2018年10月,李輝意識到音樂人對視頻製作的需求,為像斯斯與帆、王鈺琪、Miss Mix等幾十組音樂人,策劃了一系列室內演出的視頻,數量超過100條,分發到各個平臺。創意來自NPR(美國國家公共電臺)的Tiny Desk Concert,音樂人在辦公室演出,在簡陋的環境中把音樂和現場觀眾連接在一起。
公司同事期望能取一個與眾不同的名字,提出了各種開腦洞的創意,比如諧音自「underground」的「昂德光」。最後定了「野行」, logo則選擇了一隻雞,不僅有傳統「吉」的意象,也有野行想傳達的「野聲出沒,隨意亂行」。
廠牌以這樣戲謔方式誕生,對未來以及商業化的路徑也沒有做太多規劃。視頻節目並沒有激起太多水花,反而是一次意外的機會,改變了野行隨後的路徑。
「野行」的創始人李輝
做文旅的朋友問李輝,可不可以帶上音樂人一起出來玩?李輝起初還有點抗拒,想這種結合會不會變味,出現「大家吃著飯突然塞給你一把吉他讓你唱首歌」這樣的情況。經過權衡,他決定還是試一試。
2019年1月12日正值農曆臘八節,李輝帶著布魯斯音樂家張嶺、音樂製作人葉鵬罡、美國鄉村音樂家道哥(Doug McGee)、哈薩克族傑出音樂人米蘭別克和1022女聲等一眾音樂人,來到浙江衢州江山市的大陳古村。大陳村也展開村落的大集小市,迎接各方來採購農特產品的集市。
李輝租了點音響設備,親子上陣調音在村裡青年小廣場組織音樂人進行live演出,引發當地人聚集圍觀。本來說好每人只唱兩首,慢慢大家都放開了,一口氣唱到天亮。
人們一邊聆聽音樂,一邊大快朵頤著來自隔壁農場手工製作的有機食物。「感覺大家都拋開音樂之外的東西,回到特別真實的狀態,最後拍出的視頻也讓每個人回到的真實,一切都特別鮮活生動。」李輝說。
「(野行)把音樂和音樂人真正聯繫起來,找到結合點,讓音樂融入到廣大鄉間的農民、居民中間,融入美麗的鄉村。」音樂人張嶺說。
視頻在網上獲得了超過40萬次的觀看。有網友評論,「也許我不懂音樂,甚至分不清民謠什麼的,但我喜歡你們所傳達出的歡樂,我覺得這才是音樂。」
這次下鄉的成功,啟發了李輝。「野行」這個名字,本就該屬於戶外。「我就想能不能多走走,用旅行的方式帶動宣傳,然後給當地也帶來一點回報。」
相比大型音樂節花費動輒上千萬的規模,「野行」下鄉的花費只是個小零頭,但卻確實觸及到了更為下沉的市場。
李輝隨後帶隊去了江蘇徐州的漢王鎮——那裡是劉邦項羽的故鄉;又去了江蘇的揚州的泰安鎮;還去了青島的涼泉村;也去過江西吉安永新縣,結合旅行目標選不同的音樂人,針對不同地方設計不一樣的內容,隨後在音樂營銷上加入短視頻或者新媒體的元素。
在這過程中,團隊思路越來越開闊,堅定了去做採風的想法。「野行」聯合拉近音樂組織大飛的摩天樓樂隊、提香樂隊的阿力普、才女音樂人諾爾曼等音樂人深入雲南拉祜族、哈尼族,尋找民族音樂的根源。
阿力普和諾爾曼在採風的基礎上合作了歌曲《帶不走的》,兩人在博鰲的野行音樂漫遊會上現場演繹了這首歌。
「好多人都說這歌太好聽了。」李輝說,這就是來自民間的魅力。
作為前京文唱片的總經理,李輝親歷了行業的輝煌、沒落,也在如今的變革中持續探索。
上世紀九十年代,內地樂壇群星璀璨,接連誕生膾炙人口的作品,如今已然成為傳奇的黃金年代。成立於1994年的京文唱片是當年業內絕對的龍頭老大,不但發行了國內大部分知名音樂人的作品,還最初把諸如EMI、華納等五大唱片公司數百張唱片引進中國,已有包括格萊美合輯、NOW系列、Discovery和美國國家地理頻道等海外優質資源引進國內。京文旗下嚎叫唱片、水晶唱片發行的作品,也影響了一代人。
但在李輝眼裡,那時整個行業同樣飽受盜版困擾,已為隨後的衰敗埋下伏筆。作為當年行業龍頭,京文唱片每年發行幾百張唱片,巔峰時期的營收也不到1個億。「可能規模大點的餐飲一年營收都比整個行業高。」李輝說。
到後來,京文唱片採購了很多港臺經典老唱片的版權,嘗試推出大量低價產品,但依然抵擋不住盜版對市場的蠶食。
隨著京文唱片控制權轉手,李輝也嘗試過在大集團裡和資本共處。但大環境已經變了,身邊的人不再關心內容生產,熱衷於在網際網路趨勢下包裝新概念、搭建新平臺。每天主要工作就是改PPT、開會,討論的內容大多與音樂無關。堅持一陣子之後李輝還是決定做自己的獨立音樂廠牌Miao Music,籤約了很多1998年以後的年輕音樂人,後來推出演出廠牌野行。
在整個音樂事業中李輝覺得「金武林給我的影響還是特別大,他基本上改變了我一個理工男的人生。」李輝始終認為金武林是個天才型的音樂人,通過合作自己得以走入一個藝術家的創作世界。「金武林讓我突然意識個問題,就是你聽多少音樂都沒用,你根本不了解音樂家怎麼想的,他怎麼去做製作的,怎麼呈現這個過程。我當時就特別想補上這一課。」
但藝術上自我要求過於嚴苛,伴隨著產出的低效,商業上難以落地。後來的一段時間,李輝迷上了YouTube的模式。如果優質內容能通過廣告分成、訂閱分成持續獲得收益,創作者就可以通過輸出內容維持體面的生活。
在新廠牌Miao Music之下,李輝打造了微博上第一代音樂網紅「1022女聲」。籤下了牛夢瑤、藍名意、繆如婷三個北京現代音樂研修學院讀大二的姑娘,她們住在同一個宿舍,1022就是宿舍門牌號。
1022女聲的三位姑娘(圖片來源網絡)
組合以微博為平臺推出翻唱視頻。第一首翻唱S.H.E.的《你曾是少年》就在網際網路上呈刷屏之勢,累計播放上億。翻唱安子與九妹《布穀鳥》,用手機拍攝於三裡屯的臺階上,沒花費一分錢成本,換回五六千萬的播放量。
李輝自己就是組合的運營,眼看著微博粉絲從28個漲到100萬。他每天勤奮地回復微博粉絲的留言。「天天眼睛快瞎了」,但仍堅持儘可能回復每條評論。1022女聲開始出現在晚會、綜藝上,漸漸打開了局面。
「我們實際上是最早的音樂MCN。」李輝說。但可能正因為是最早的探路者,不得不大量試錯。一是在商業化上沒找到合適的路徑,雖然有大量品牌主動希望合作,但商業植入的內容很快被平臺限流;二是組合沒有原創作品,缺乏可持續性,不得不在找歌、培訓上花費大量精力。很快公司的投入和收益已經不成正比。
「我還是想做有創造性的內容,不想只是做行業搬運工。」李輝傾向於在新媒體的思路下繼續去推新人,又陸續籤了幾位藝人。但他承認,自己對內容的判斷很敏銳,在商務上卻存在短板。創業這些年,李輝前後賣了兩套房子,也背上了銀行貸款。
網際網路平臺也在不斷調整變化。「發現做內容的出口全沒了,路徑都變了。」 在李輝看來,之前中國音樂還沒形成真正的產業時,就被盜版摧毀了。如今網際網路平臺提供了新的解決方案,但產業的整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行業還沒有形成新的鏈條,大家全部都在摸索。
即便是在音樂行業服務超過25年的老兵,李輝也只能一次次重新開始。在他看來,音樂人的需求其實一直沒有改變,那就是:尋找出口。
「野行」的誕生是個意外,但李輝認為「野行」的基礎還是新媒體的邏輯。「這個過程是有新媒體表象的,還能起到一定的傳播作用,它可以變成一塊新概念的公關活動。」
在李輝的設想裡,如果「野行」可以持續地輸出活動,就能為音樂人提供新的出口。
除了走入鄉村歸鄉溯源,組織採風活動,「野行」還做了諸多嘗試:創立電影院演出模式,2017年開創了大地me現場,用電影院場地,類似電影的換場模式做了5個城市巡演(合作音樂人:老狼、謝春花、聲音玩具、郝雲、汪蘇瀧、T9和1022女聲);幫青島打造了城市宣傳曲《青島製造》;協助樂山打造音樂劇《少年郭沫若》等;也組織過傳統的小型全國巡迴演出、大型戶外音樂節。
宣傳冊上,「野行」給自己的定位是「中國音樂文旅先鋒隊」。野行的音樂版圖有兩塊。一部分是音樂地圖,包括野行採風、音樂人下鄉、音樂市集、城市宣傳曲,另一部分是音樂演出,包括Live House主題巡演、大型戶外音樂節、音樂劇等。
具體負責「野行」項目統籌小團隊負責人宋小仙兒,她和趙晶、李圓等都是90後甚至95後音樂唱作人,此前在Miao Music負責創意策劃和藝人統籌。「野行」名字和logo的創意也來自她們的靈感,藝術設計師慧慧專門設計了這個獨特的logo。
她們眼中的「野行」還是一個演出為基礎的廠牌,但要「走出室內,走向野外,和任何事情發生連接,把『野行』帶到任何場景,變成生活方式。不只是音樂節、live house。」
李輝覺得,如果說之前「野行」多是在做嘗試,現在這一廠牌的目標已越來越清晰了,它就是要提供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就像博鰲野行音樂漫遊會最後一晚所呈現出的樣子。除了有音樂,還有營地、房車、有市集、有戶外運動,和生活融合在一起。「野行」則要推動這種形式成為常態化。
音樂和文旅結合是近些年很熱門的話題。最早的結合通過房地產項目實現,隨後有了遍地開花的音樂節。但音樂節和大型活動越來越進入同質化,如何讓音樂文旅更加下沉,讓新的生活方式滲入到鄉鎮、城市的毛細血管中,恐怕就需要更多小型機構的參與,打通音樂和文旅結合「最後一公裡」的路徑。
「雖然『野行』合作的多是村鎮級的單位,其實溝通成本也挺高,並不比組織大型音樂節容易。」李輝說。他希望可以為「野行」摸索出一套可複製的路徑,同時吸引更多志同道合的夥伴參與其中。
作為博鰲文創院音樂板塊主理人,老狼、李輝帶領「野行」團隊操辦了博鰲文創周上的音樂漫遊會,把一批圈內好友組織起來。像北京School和成都小酒館的主理人,像邀請黃河沿岸音樂人共同打造概念專輯《九曲》的蘇陽,像從2018年就開始尋找「失落的民間童謠」的小河,像跟隨「野行」到雲南採風的音樂人阿力普和諾爾曼……
「蘇陽、小河身上都是有光的,他們在不計成本地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在李輝看來,這些音樂人真正進入到民間,連接起音樂和地方文化。但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希望「野行」能把大家的力量聚合起來。而通過博鰲文創院、文創周的大平臺,能夠接觸到更多的地方政府、文旅的同行,爭取更多的機會。
未來,他設想博鰲文創周的音樂漫遊會能提供更豐富的內容、更多的互動舞臺,打造像SXSW音樂節一樣的氛圍。他也希望,能為「野行」尋找到日常穩定的線下合作場地,讓更多的想法能夠持續實現。
「未來的可能性也很多,怎麼描述都沒有用,要呈現出來,幹就是了,要落地。」李輝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