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談《紅樓夢》與東京開封
《紅樓夢》第十六回《賈元春才選鳳藻宮》,賈府的大小姐元春被加封賢德妃,皇上仁慈,恩準宮內嬪妃才人回家省親。於是,榮府上下不亦樂乎:丈量土地、規劃、設計、採購等。其中:
『……老爺已經議定了……可以蓋造省親別院了,已經傳人畫圖樣去了【脂批:大觀園系玉兄與十二釵之太虛幻境。】
『……全虧一個老明公號山子野者【脂批:妙號,隨事生名。】,一一籌划起造。』
前一句旁批,將人們對大觀園的好奇心引向虛幻,似乎人世間未有『大觀園』。但是,小說中又把個大觀園描寫的有如仙境一般。事實上,沒有一人見過仙境園林是什麼樣兒;由於一部《紅樓夢》故事,幾乎全部在大觀園裡演繹出來的,人物、情節活靈活現,似曾相識;於是,人們的索隱、好奇之心,悠然而生;乾隆時的袁枚就說過,他的金陵『隋園』就是大觀園、有人『認定』北京的恭親王府、有人懷疑開封的北宋園林云云;近代,由於『自傳說』的大盛,考古、發掘之風隨之而來,似乎找出大觀園實物『鐵證』,紅樓夢之謎,也就找到了謎底。持『自傳說』者,『認定』大觀園是南京『隋園』、是北京清恭親王府,甚至清乾隆的圓明園,似乎『合理』;若猜它是北宋時汴京(開封)的園林『艮嶽』,簡直就是『荒唐可笑』的夢人痴話。
事實上,《紅樓夢》作者曹雪芹,只不過打造了一個舞臺大觀園,供寶黛一干人上臺表演罷了。自古至今,歷朝歷代,皇家的御花園,皇親國戚、顯官大臣的私家精品花園,也不亞於《紅樓夢》裡的大觀園;現存的頤和園,乃至蘇州園林;人造園林,無非是花草樹木、亭臺樓閣、假山假水。電視劇《紅樓夢》裡的『大觀園』,100%的假貨,觀眾只需看到,在那樣一個環境裡,那群角色把故事演得如何如何,便足夠的了;總有部分觀眾,感動之餘,還要查查劇中的場景是哪個攝影棚、哪個外景地?退一步講,《紅樓夢》即便是『曹雪芹自傳』,難道作者既然能將他家的『府第』寫得象『帝宮』;那麼把他家的『後花園』寫成『大觀園』也無可非議。
如今旅遊業火爆,以《紅樓夢》為主題,開發旅遊,是個好主意;但是,《紅樓夢》是否『曹家自傳』?作者的真實身份如何?小說的真正目的何在?都在激烈爭論,和極待解決的問題。這就是說,現有的『雪芹故居』、『大觀園』諸如此類的『遺址景點』,有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所謂『真』,就是說,它與《紅樓夢》有直接關係;所謂『假』,便是說它與《紅樓夢》風馬牛不相及。畢竟不同於『孫悟空故居』——花果山的水簾洞。
那麼,大觀園是實?是幻?是真?是假?便涉及到《紅樓夢》研究、索隱的最根本的問題:
若《紅樓夢》是乾隆朝的『曹芹溪,曹雪芹』所寫的自傳體,則『大觀園』是實,是真;至多是他家的『後花園』在小說中另稱大觀園,或規模略小些而已。若在北京,或因『建設用地』佔用了大觀園;然而,諾大的榮國府建築群,總該還有點痕跡;何況象『北京廣安門十七間半房曹雪芹舊居』、『北京西山正白旗村三十九號民房曹雪芹舊居』還在。按『自傳說』思路,乾隆時的袁枚所說,他家的金陵『隋園』,卻有點接近。畢竟曹家的鼎盛時期,是在『曹芹溪』的祖父曹寅在金陵做江寧織造期間。何況康熙六次南巡,其中四次住在曹家,曹家建個像樣的花園,接待皇上,也順理成章。比起窮困潦倒的『北京曹雪芹』更為現實。
筆者不認同『自傳說』。且認為《紅樓夢》的作者是康熙朝的曹寅(號雪樵,一號雪芹)所寫。是他在康熙盛世時期,反思中華歷史上諸多末世王朝由興到衰的悲慘教訓,特別是那些文採不凡的典型亡國君如:唐玄宗李隆基、南唐後主李煜、北宋徽宗趙佶。用這些亡國君的史實也好、傳說也好,只要能起到『居安思危』的警世效果者,哪怕是一些細節末梢,穿插,隱寫在小說中,由小說角色寶玉、黛玉等全班人馬演繹而成。
《紅樓夢》小說中,借用、隱喻最多的是南唐後主李煜故事;如此看來,袁枚的南京『隋園』說,有些接近;後主的『春花、秋月、雕欄、玉砌』確實建在金陵(南京)。南唐滅亡距今一千另三十三年,『雕欄玉砌』的碎片應猶在,只是遺蹟難存;何況『隋園』是否就是李煜舊址,還很難說。
北宋亡國君徽宗趙佶,公元一一○二年立年號『崇寧』, 史載【宋帝徽宗趙佶喜花石,宦官童貫薦蘇州人朱勔領蘇州應奉局,以浙中珍異進,舳艫相銜於淮水,號『花石綱』。】,時間約在一一○五年,崇寧四年,趙佶的一個巨大的園林工程項目——艮嶽,應處於規劃設計的前期籌劃階段;一一○七年徽宗改年號『崇寧』為『大觀』;是否趙佶取此『大觀』年號與集天下園林之大成、洋洋『大觀』的開封艮嶽有關?筆者不知。曹雪芹 把行將衰敗的榮國府的後花園,用亡國君趙佶的年號『大觀』隱喻,又是順理成章的:趙佶以舉國之力而為一園,到晚年已是國力不支,國破家亡。曾幾何時,洋洋大觀、繁花似錦的大宋帝國,『其亡也忽焉』;一國之主的徽宗趙佶,竟做了金兵俘虜,囚死於北國。此便是『夢中』榮國府的前車之鑑。
《紅樓夢》裡說,是『皇上恩準』假元妃家擬建『省親別墅』;(艮嶽也是皇上趙佶諭旨。)大觀園的統籌,『……全虧一個老明公號山子野者【夾批:妙號,隨事生名。】,一一籌划起造。』
艮嶽的規劃設計總工程師,雖不知名姓,但必是徽宗時名家無疑。而小說『大觀園』小說中卻交代得清清楚楚的是:【老明公號山子野者】。
有認為:『山子野』是兩個園林專家的組字『山』為『張山人』張南陽;『子野』是施紹莘的字『子野』。筆者認為:『張山人』張南陽(1517-1596)上海人;施紹莘子野,是明末擅長園林名家。何況『老明公』的『明』字,也會使人聯想到明朝。無論《紅樓夢》成書在康熙朝,還是乾隆朝,用前朝人名還說的過去。但是,似乎與《紅樓夢》作者為角色取名的方法意圖有悖。如秦可卿死後,因秦氏有唐玄宗妃子楊玉環的『背景』;前來弔唁的,便用唐朝玄宗時『大明宮』太監『戴權』權且代之;甄士隱,名『費』,『費』便是廢主李煜的『廢』字諧音;李煜一號『鐘山隱士』;只因『隱士』為通稱,甄費其號直用『甄隱士』不妥,也只能是『士隱』,為的是與李廢主煜暗中接榫。
筆者認為:『山子野』者,並非明末的張山人、施子野;而是北宋仁宗時的詩詞家,張先(990-1078)表字 子野。因其詩詞中有『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故有號 張三中。其詞中又有『雲破月來衣弄影』、『嬌柔懶起,簾壓卷花影』、『柳徑無人,墮絮無影』;又有號曰:張三影。『三中』、『三影』的『三』字,便是『山』的諧音。由『三中子野』,或『三影子野』,演化為『山子野』。 【脂批:妙號,隨事生名。】,可見『子野』之人是小說作者為了確立開封艮嶽是小說『大觀園』的歷史借鑑地位,而選定北宋年間的張先,張子野,而不是明朝的施子野。 這位張子野先生,是北宋仁宗時的一位風流才子,傳說當年東京開封的那位名妓李師師,不僅受到徽宗趙佶的青睞,也與張子野有染,曾為師師制新曲云云。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張子野死於一○七八年,四年後的一○八二年趙佶出生;一一○○年趙佶方登帝位。這個傳說,在曹寅雪芹時代可能已經流傳;曹寅雪芹深諳宋詞,自然了解張子野的根底。於是,在寫大觀園一回,給小主人賈寶玉構造『舞臺』時,請來了一位確有其人的『老明公號山子野者』:這位『老明公』的『明』字,是『冥』字諧音,意為『冥府老人』,到曹寅雪芹寫《金陵十二釵》時,那位『老明(冥)公』已經死去六百三十餘年了;到徽宗籌劃艮嶽時,此公已故二十三年。《紅樓夢》中,劉姥姥為寶玉胡謅:那天一大早見到雪地裡身穿大紅襖、白綾裙的『鬼』女『茗玉』,這『茗』也是『冥』的諧音。《脂批》稱『老明公山子野』謂【妙號】,妙就妙在,曹雪芹明知張先根底及與師師的訛傳,用『老冥公張子野』,與『大觀皇帝』趙佶搭配;而用『老明公山子野』與『大觀園主』寶玉搭配。『風月寶鑑』的正背兩面恰成對照。從而也隱證了張子野與徽宗、李師師不是同世人,張子野到死時,李師師也還未出生。或許李師師後來成為汴京名妓時,唱過張三影的詞曲,由於這位宋仁宗時進士出身的張三影,張三中,的詩詞多為風花雪月、男女之情的『意中人』、『眼中淚』、『嬌柔懶起』、『衣弄影』;似柳永一干人。因而,他的詞曲在紅粉隊中,倍受歡迎,廣為流傳,直到幾十年後,李師師紅極汴京時,還經久不衰,應列榜首。有人誤認為是張子野專為李師師等所譜,而產生上述訛傳,是可能的。
曹雪芹有意選取張先作角色的原型;否則何不選大觀年間的文人名流,比比皆是。正是曹雪芹主觀上,將北宋開封艮嶽定格在他的『風月寶鑑』背面。亡國君趙佶、大觀年號、開封艮嶽名園、張子野集於一體,正是【隨事生名】;如果加進明朝的施子野,便不類的了。可見曹雪芹取亡國君趙佶的年號『大觀』,作為小說『大觀園』之名,其表其裡都是恰當不過。再請已故風流才子張子野,『一一籌划起造』,也是最恰當的人選。
這就是說,在曹雪芹的『風月寶鑑』正面的『大觀園』裡是寶玉、黛玉一干人,在向世人『招手』,如同賈瑞見到寶鑑中的王熙鳳『招手』;如果世人再翻轉寶鏡,在『寶鑑』背面見到的,則是北宋大觀年間的開封宋園——艮嶽的敗跡,以及亡國君宋徽宗趙佶的枯骨,也少不了增加一具張子野先生的枯骨。又如賈瑞見到『寶鑑』背面的『骷髏』。北宋亡國的悲慘的歷史,徽宗應負主要責任,儘管趙佶的詩詞、繪畫不凡,『瘦金體』寫得再好,著名的《清明上河圖》的成功與趙佶不無關係;『宋詞』水平,在中華歷史上也是空前絕後的。為帝並不殘暴的趙佶,只因他在『治國平天下』的重要環節上有缺失,只落得『唿啦啦大廈傾』,國破家亡,囚死他鄉。
徽宗的『花石綱工程 』實際上是一個『面子工程』。此前的東京開封,何等繁華,一派盛世景象,形同賈元春才選鳳藻宮,晉封賢德妃時的榮國府。『大觀工程』開工後,徽宗傾國之力,消耗於此項『面子工程』;甚至大量佔用國民生計急需的汴河漕運船舶,十艘編為一綱,運載奇花異石,史稱『花石綱』。艮嶽建成,趙佶一干人,盡其享樂,雖宋詞、書法、繪畫文化得其發揮,國朝命運可想而知。又形同榮國府的大觀園落成,賈元妃省親,何等體面;寶玉及裙釵們,園中吟詩作畫、飲酒作樂,又何等消遙。寶玉、黛玉、寶釵、湘雲的詩詞歌賦,不亞於趙佶;惜春所繪《大觀園圖》,正是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的『對照』版。
曹雪芹筆下『大觀園』的衰落,取材於『大觀朝』的興衰滅亡史。因此,若說『大觀園』的『原型』,就是『北宋大觀朝的皇家園林——開封艮嶽』應是合情合理的。
既然曹雪芹的小說中,可將大唐天寶年間的李隆基、楊玉環、江彩萍的部分史實、遺事、傳說,作為賈珍、秦可卿、賈元春的『原型』隱寫;將五代十國的南唐後主李煜、小周后的遺事,作為甄士隱、賈寶玉、林黛玉的部分故事隱寫;將《康熙秘史》中的『青格兒』(另有專文)的真情,用角色晴雯隱寫。那麼,曹雪芹再用『大觀園』隱寫因『大觀艮嶽』而亡國的徽宗趙佶的歷史悲劇,也是一脈相承的創作方法。曹雪芹家曾有過江寧織造府『後花園』,北京的恭親王府花園,與紅樓夢的『大觀園』毫無關係。既不可能,也無必要,用去幾十年考尋。
既如此,從這個意義上講,人間何處『大觀園』?答案應是肯定的。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河南開封(地下)徽宗的『大觀艮嶽』就是曹雪芹筆下隱寫的『大觀園』。
當曹雪芹的《金陵十二釵》(紅樓夢)寫到第十六、七回的榮國府營造大觀園時,徽宗的『大觀艮嶽』已經被黃河泥沙淤蓋了幾百年。這並不影響小說創作;楊玉環、李煜的枯骨,此時已在馬嵬坡黃土、邙山隴頭埋了千年。《紅樓夢》作者依然可以借鑑。小說原型的取捨,與時間無關;而由小說的主題意圖所決定。中國歷史上醉心於詩詞書畫的皇帝不少,但因修造一個花園,而導致亡國者,宋徽宗趙佶要算是典型。曹雪芹取其『大觀』典型,未取南唐後主的『雕欄玉砌』御花園,而取其他。都是隨小說主題需要所決擇的。
中國園林的『硬體』大同小異,無非山、水、花、石;或真、或假,或以假亂真、或真假兼用。曹寅雪芹筆下的『大觀園』,不是『大觀艮嶽』的寫生。人們腦海裡的『艮嶽』結合徽宗趙佶本人的這段歷史,才構成『大觀園』的原型。
北宋滅亡後,到《紅樓夢》誕生,歷經南宋、元、明及南明等朝。當年還地處黃河流域的開封艮嶽(如今的開封,按水文、水系劃分,當屬淮河流域),無法抗拒每年平均十六億噸的黃河泥沙。北宋時的黃河,基本上按漢、唐古道,從鄭州轉東北方向入渤海;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此時徽宗趙佶還囚禁在黑龍江五國城(依蘭);東京留守杜衝,為阻止金兵南下,在開封以北(直線距離約百公裡)的滑縣境內,人為決口,黃河南遷,分多股入淮,數十年內、或決或堵,遷徙無定。可憐這『大觀艮嶽』,戰亂加黃沙,如同黛玉《葬花吟》:『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花開易見落難尋』。就這樣,『大觀艮嶽』逐漸失去往日風採,無可奈何地淡出歷史舞臺。這是上蒼、歷史對趙佶的懲罰!嘆嘆!
自金兵佔領中原,至金明昌五年(1194 年)黃河決於陽武(今河南原陽境內)河經封丘(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處,趙佶家族發祥地)、碭山(漢劉邦起事處)、徐州,奪淮河入黃海,黃河距開封越來越近,基本保持開封段黃河至今。此後的明弘治七年、清鹹豐五年,蘭考銅瓦廂決口、改道,因在開封下遊,與開封無直接影響。由於古代黃河堤防薄弱、洪峰流量難以預測,自然決口頻繁。對開封淹沒淤積,幾乎沒有間斷:元朝至元二十三年,河決開封,二十四年汴河溢,二十七年河決祥符;元大德元年、二年,河決汴梁;八年,祥符河溢;延祜三年『河決汴梁,圮民居』……
不知是否蒼天又想起保護人間汴京地面上當年的艮嶽,而『調水調沙』覆蓋之。只有崇禎十五年(1642)明軍為『水退』李自成農民軍,而掘黃河堤放水,人為造成開封大災,艮嶽覆蓋層再次加厚……。
滿清以後,開封水患、沙患依然不斷。至一九三八年黃河花園口掘口改道、一九四七年花園口口門堵復,黃河回歸明清故道。『大觀艮嶽』上面的泥沙淤積覆蓋層,終於停止加厚。
近千年的滄桑,到如今,當年徽宗皇帝的『大觀艮嶽』的主體,因戰亂、掠奪、失修、黃河洪水衝刷、泥沙淤積、而早已面目全非。也已經深深地掩埋在今天開封地表以下13-10米的北宋文化層。黃河兩岸是中華文化的重要發源地之一。同一條黃河,她的洪水泥沙,又毀掉她的子民們辛辛苦苦創造出來的,燦爛文化成果,包括『大觀艮嶽園』。(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