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中國歷史的一個大混亂時期,魏晉為什麼有這樣大的魅力?
這個問題,得從兩方面來解答:
其一,亂世出英雄,各種野心家,草莽豪傑,就有了發達的機會。這個機會是會得到人們支持的,因為人心思安,想要安定生活,這是武的方面。
其二,亂世出文化,各種和平時代受到抑制的思想,就有了自由釋放的機會。這個機會同樣是會受到人們支持的,因為人心迷茫,要找出路,這是文的方面。
前者,就造成了浩浩蕩蕩的《三國演義》,群雄逐鹿,千古浩議不絕。後者,就形成了這部《世說新語》,令後人痴絕迷倒,仿學不斷。
我是讀書致用論者,就總不免要思索《世說新語》對於我究竟有什麼實用之處?假使一個東西對我毫無用處,我也就必然是毫無興趣的。這部書,十年讀過兩遍,未來想必還會再讀,意義和趣味究竟何在?
想了想,魅力無非兩點:一是自由,二是率性。
中國是缺乏自由主義傳統的,人性壓抑過度。儒家是現實主義,法家是功利主義,道家有一點自由主義的意思,但其實不過是一種自然主義的回歸理想罷了。就是說,真正的自由主義,是主張積極選擇建設價值的自由主義,不是消極無為的自由主義。從這個意義上講,對於普通人而言,不能理解無為而無不為的上層思想,道家的確是偏於消極無為的。反倒是儒家追求積極有為,可惜偏偏又抹殺自由。
如果說中國文化有什麼大的內在缺陷,缺乏積極意義上的自由主義精神,可以算是一個。
人性來源於自然,自然精神首當其衝的一點,就是追求自由。中國兩千年封建政治的成功,恰恰建立在抹殺自由的前提上。這真是典型的優點即缺點,生門即死門呀。
中國的傳統經典中,除《世說新語》外,沒有一部宣揚自由主義精神的。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會對劉伶的土木形骸大感興趣;又對阮籍喪母,有人對晉主司馬昭進饞言,文王不僅不責怪,反倒替阮籍解釋感到有味的原因。
自由主義的一個核心,就是任何人只要不妨害他人自由,就可以自由的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以此觀之,劉伶,阮籍,司馬昭,可謂深得現代自由主義內涵。
因為自由主義精神的缺失,再加上禮教過度的束縛,人想要率性一點,灑脫一點,就難上加難了。魏晉因為大過渡時代的背景,禮教不免陷於無力,人於是可以率性灑脫,居然成為可能。而其背後的原因,實在是因為禮教資源不得不集中於建設上層建築,已經是無力兼顧中層社會了。
王子猷清夜起思,想念戴安度,於是雪夜揮舟,管它萬裡百裡,想見就要去見。到了戴家門口,又不想見了,於是轉棹回家。別人問他,說是那時候想見,現在不想見,我本來就是滿足自己的想法,見不見戴根本不重要。
如此率性而為,我們今日讀來,不僅不會笑話,反而還是不免要深深的感動。為什麼?一個人如此看重自己的精神需求,滿足自己的心理需要,什麼叫最高級的生活藝術?這就是。什麼叫最高級的人文文化?這就是。
多少人連買件衣服,還不免要顧忌別人會怎麼看;說句話,又要考慮別人會怎麼想。存在主義說,他人即地獄。做什麼說什麼總在顧忌他人的看法想法,他人就是地獄。對比這類心境,王子猷可謂遠離地獄,生活在天堂之上了。
讀書的意義,就在於能夠使我們更好的理解世界,更好的去生活。讀《世說新語》,無他,但能深泳於自由主義精神與率性灑脫的人生境界罷了。
202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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