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和瑪格麗特》是一部魔幻怪誕長篇小說,全書由神話、現實生活和歷史三個層次粘合而成。
第一個層次是神話,描寫魔王沃蘭德及其隨從拜訪莫斯科,他們施行妖術,製造事端,對莫斯科的市儈們進行百般戲弄。沃蘭德突然出現在「莫斯科文協」主席伯遼茲的面前,跟他爭論有無耶酥的問題,隨即讓柏遼茲死於非命。隨後他和他的助手們又來到莫斯科雜耍劇院,在那裡表演「黑色魔術」,讓觀眾大出洋相。他們還大鬧柏遼茲的協會本部——「格利鮑耶夫之家」,並付之一炬。而作品的主人公「大師」及其情人瑪格麗特在受到迫害後也得到了魔王的幫助,瑪格麗特抹了魔王的助手阿扎澤勒給他的一種油膏,抹了後就飛起來。她報復了曾圍剿大師的批評家,參加了魔王的盛大舞會。舞會上魔王滿足了她回到大師身邊和恢復大師手稿的要求。最後應耶酥要求,沃蘭德把大師和瑪格麗特送到了永生的安息所。
第二個層次是現實的生活,講述的是20世紀20年代的莫斯科,重點表現了以柏遼茲為首的一群文化人的利慾薰心、蠅營狗苟的行徑。大師因為寫了一部關於羅馬總督本丟·彼拉多審訊處死耶酥的小說而惹禍,遭到文化界的圍攻,結果進了瘋人院。只有瑪格麗特一如既往地愛著他。這個層次與神話層次相交織。
第三個層次是歷史,通過沃蘭德的回憶和大師的小說展示了兩千多年前的往事。本丟·彼拉多審訊耶酥,他試圖使耶酥免於一死,同大祭司發生了爭執,最後屈從於大祭司處死了耶酥。耶酥服刑後,彼拉多派人暗殺了出賣耶酥的猶大。以後是彼拉多兩千年的懺悔,直到大師在沃蘭德指引下見到了他,用一句話使他得到了救贖。
作為一名「身後恢復名譽」的作家,布爾科夫在中國受到的關注是遲到的,1987年外國文學出版社出版了由錢誠翻譯的《大師和瑪格麗特》。1998年作家出版社推出的《布爾加科夫文集》是國內第一套系統地展現布爾加科夫作品全貌的譯本,同年面世的還有寒青的將標題改為《撒旦起舞》的譯本。布爾加科夫不僅在20世紀蘇聯文學中佔有重要地位,而且他在嚴酷的政治體制中體現出的獨特的思考方式,使之除文學成就之外更有人格上的「範型」意義。布爾加科夫及《大師和瑪格麗特》正受到外國文學研究者越來越多的關注。
對《大師和瑪格麗特》的研究從一開始就呈現出多視點、深拓展的面貌,劉亞丁、劉錕、吳澤林、唐逸紅等學者紛紛對它的構思、寓意、結構和怪誕技巧等各個方面作出了富於創見的闡釋。正如同「一百個人有一百個人的哈姆雷特」,《大師和瑪格麗特》同時蘊涵了經驗與超驗、過去與現在、文本與現實等各個看上去無法並存的時空,這種包容性賦予了其廣闊的釋義空間,其內質的豐富性較之古代的經典也毫不遜色。2001年,華夏出版社翻譯出版了英國著名批評家萊斯莉·米爾恩的《布爾加科夫評傳》,將對布爾加科夫及其《大師和瑪格麗特》的研究推向一個新的認識起點。
近年來,隨著國內對俄羅斯文學的「白銀時代」的研究熱潮的興起,布爾加科夫得以在一個更加具體的文化框架中受到審視,評論家們充分注意到了白銀時代的詩學模式的整體變更對布爾加科夫的創作的影響,這一時期對《大師和瑪格麗特》的研究呈現出更具探詢精神和理論深度的態勢。
一、對歷史文化意蘊的挖掘
《大師和瑪格麗特》表現的是現代社會。但同時以宗教為主題。二者的奇妙融合使評論者不得不追溯俄羅斯的精神之源。它所凸現的終極人文關懷、被政治體制壓抑的宗教文化潛流、神秘主義的因子……都使得這部作品成為古老的、崇尚信仰的俄羅斯之靈的現代化身,引得大量評論者紛紛叩響靈魂之環,從歷史文化角度來解讀它的底蘊。
劉亞丁在其《蘇聯文學沉思錄》一書有關《大師和瑪格麗特》的章節中認為:布爾加科夫的藝術世界是一個無組織的世界,這是作家本人的理想世界。布爾加科夫皈依了俄羅斯的農民和傳統的知識分子共有的否認任何國家或政權形式的思想傳統。
劉錕的論文《〈大師和瑪格麗特〉的宗教思想淺析》列舉了這部作品在幾個方面表現出的宗教觀念,從人物形象、哲學基礎、末世論、善惡依存和仁愛等角度對《大師和瑪格麗特》的宗教主題做了全息式的綜覽。
潘華琴的《〈大師和瑪格麗特〉和〈斷頭臺〉中宗教題材的運用》一文對《大師和瑪格麗特》如何在現代生活的線索中呈現宗教主題進行了分析,她認為《大師和瑪格麗特》是耶酥受難史的一個現代闡釋,布爾加科夫一方面似乎拋棄了一切時空的概念,歷史、現在與未來在宇廟的反覆循環中只是一個靜止的點,整部作品的心理時間猶如定格在耶酥受難的特定歷史時刻;另一方面,布爾加科夫通過現實中事件的發展顯示出客觀時間的流動。這種時間處理方式既使作品在風格上保持了現實主義的傳統,又使得基督教故事穿越時空的限制,在作品中成為人類命運的象徵。
二、破譯結構的迷宮
眾所公認,《大師和瑪格麗特》是一部初讀之下很難讓人適應、結構複雜的巨著。布爾加科夫的視線不斷在幾個時空、幾個敘事層面上遊走,風格詭異多變,肆意抹殺傳統文學中習見的文本邊界,這既造成了亦真亦幻的閱讀效果,也給形式結構方面的闡釋留下了廣闊的空間。
《蘇聯文學》1988年第2期刊載了蘇聯學者米·彼得羅夫斯基評述布爾加科夫和馬雅可夫斯基的《兩位大師》一文。文中精闢地將布爾加科夫充滿不確定性的文體總結為「滑稽劇式的神秘劇」,它「把對末日審判的恐懼與縱慾享樂的歡娛,把高尚與最卑微,把崇拜與褻瀆,把歷史的廣翰和日常的庸碌,把永存不朽與轉瞬即逝,把認真嚴肅與粗俗可笑統統融合在一起,編織為一體」。《大師和瑪格麗特》中神秘劇式的內容與滑稽劇式的內容明確地並存,使得一部小說同時兼容數個基調,創造了「交響樂式」的效果。
彼得羅夫斯基的權威論斷是中國學者展開獨立思索的起點。唐逸紅、徐笑一的論文《〈大師和瑪格麗特〉的體載特點》將彼得羅夫斯基的研究進一步深化,指出「滑稽劇式的神秘劇」在淵源上是古希臘、羅馬盛行的梅尼普體的一種變體。布爾加科夫運用幻想、神話傳說、夢幻和怪誕等假定性手法實現了梅尼普體的現代嬗變。
餘華在1996年第11期《讀書》刊載的文章《布爾加科夫與〈大師和瑪格麗特〉》以一個作家的視點對這部作品做出了富於靈性的把握,他認為布爾加科夫在豐富的表達欲望和敘述的控制之間選擇了前者,而大師和瑪格麗特之間虛幻和抽象的愛情使作品有了結構,「正是這愛情篇章的簡短,這樣也就一目了然,使結構在敘述中浮現了出來,讓敘述在快速奔跑的時候有了回首一望,這回首一望恰到好處地拉住了快要迷途不返的敘述。」
張敏的文章《雄渾·精警·怪異·諧謔——試論〈大師和瑪格麗特〉的藝術風格》將作品的成功歸因於在結構上融和了多種風格特質,而每一種風格特質都因為其他質素的映襯獲得了新的意義,構成了《大師和瑪格麗特》多樣性統一的藝術風格。
三、主題和形象研究
《大師和瑪格麗特》在主題和形象的創造上無疑是蘇聯文學中的一個異類。作為一部涉及惡魔、宗教、民間傳說等多個邊緣領域的小說,它題材的大膽和形象的逾矩,幾乎無人能出其右,作家超乎常人的想像力在這方面得到了全面的體現。近年來,對主題和形象的探詢逐漸成為布爾加科夫研究的新熱點。
趙寧的文章《惡魔主題在俄國文學中的嬗變》將《大師和瑪格麗特》中的惡魔放在了俄國文學史的大背景中進行了考察,提出惡魔沃蘭德的出現是俄羅斯文學走上神話復歸之路的一個標誌,惡的化身被轉化為善的護衛者這一事實達到了把現實生活中人們熟視無睹的醜惡荒誕化的效果,是把聖經神話魔幻現實主義化的成功探索。而唐逸紅的《布爾加科夫筆下的魔鬼形象》一文則關注於魔王沃蘭德與歌德的《浮士德》中梅菲斯特的關係,認為二者既有相似之處,在精神實質上又有區別。布爾加科夫塑造的這個形象是他對立統一哲學觀的產物,對沃蘭德來說,惡只是一種手段,其目的是懲惡揚善。
康澄的論文《對二十世紀前葉俄國文學中的基督形象》考察的是布爾加科夫對聖經傳說的天才重構,他指出布爾加科夫是從人的角度來刻劃耶舒阿的,只有當這個人物逐漸發展、逐漸豐滿後,讀者才能在其身上看到救世主的輪廓。
唐逸紅的《〈大師和瑪格麗特〉中的小丑形象》則把目光投向了魔王的幾個隨從的身上,認為他們不同於生活中的小丑,而是被脫冕的小丑,他們同狂歡節上加冕與脫冕兩種儀式緊密聯繫,具有小丑——傻瓜——騙子——魔術師等多種功能,既是諷刺揭露者,又是惡作劇者;同時,小丑參與的活動有一種遊戲性質,小丑的世界有其特殊的審美標準。
吳澤林在《公貓——布爾加科夫的笑聲》一文中從公貓別格莫特的形象入手,剖析了這部作品獨具特色的「笑聲」,他在布爾加科夫筆下的正反兩個世界的荒誕結合點上發現了破解這種風格的鑰匙——笑聲,認為笑聲是在悖謬世界的巔峰與谷底間展開的。
布爾加科夫是一位具有廣博內心世界和深遠洞察力的偉大作家,他的《大師和瑪格麗特》具有豐富的內涵,已經為評論者從多個理論層面進行詮釋提供了充分的空間。但是,國內目前對這部作品的認識與其在世界文學史中的地位並不相稱,我們期待著更有影響力和銳氣的研究成果的出現。
1.潘華琴:《〈大師和瑪格麗特〉和〈斷頭臺〉中宗教題材的運用》,《蘇州大學學報》,1991年第1期。
2.唐逸紅、徐笑一:《論〈大師和瑪格麗特〉的體載特點》,《遼寧師範大學學報》,2001年第2期。
3.餘華:《布爾加科夫與〈大師和瑪格麗特〉》,《讀書》,1996年第11期。
4.趙寧:《惡魔主題在俄國文學中的嬗變》,《河南大學學報》,2001年第3期。
5.唐逸紅:《〈大師和瑪格麗特〉中的小丑形象》,《遼寧師範大學學報》,199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