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犬越逼越近,莫小蘭在緊張中突然想起什麼,她輕輕地打開隨身攜帶的小包,撐開左手掌掩著,右手伸進去,把包裡的那瓶香奈兒香水擰開,把香水倒在手心裡,抹在自己的衣服上,趁亂也往身邊幾個人的衣服上抹了點,反正被搜查的人都擠挨在一起,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警犬和特務身上,沒有人注意她的小動作,可能對香水過敏,莫小蘭身邊的一位中年男人被嗆得咳嗽起來,他斜眼往四周瞅著,莫小蘭沒有理會他,只是輕輕合上小包,裝作很害怕的樣子,往人群裡縮了縮身子。
快嗅到莫小蘭跟前時,警犬突然變得很興奮,晃著腦袋,伸著鼻子貼到她身邊,莫小蘭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但警犬剛貼過來就被濃烈的香水味嗆得 「嗚……嗚……」地叫著跑開了,剛才還狐疑地斜著眼瞅人的中年男子看著警犬跑開,偷偷鬆了口氣。
警犬在一樓的大廳裡把所有的人都嗅了一遍也沒有發現什麼情況,馮佔林皺著眉頭,背著雙手,圍著人群轉了好幾個圈,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堅信剛剛發完電報的共黨分子就藏匿在這些人中間,他恨不得自己也長一個警犬一樣的鼻子,好衝到人群裡把共黨分子給咬出來。
逼著警犬又仔細地嗅聞了一次,還是沒有任何結果,馮佔林只得命令將商場所有的嫌疑人帶回極司菲爾路76號進行審查,莫小蘭也被帶上了大卡車。
76號大院裡,站了滿滿一院子人,這些被逮回來的人裡面不乏各界的神仙,因為能在愛農商廈消費的人大多不是普通的平頭百姓,有政府要員家眷、日本僑民、商界名流……,馮佔林辦公室的電話都快被打爆了,求情的,質問的,訓斥的,責罵的,最後他接到的竟然是市長周佛海的電話,遭到周佛海劈頭蓋臉的一頓怒罵,馮佔林的頭都要炸了,一時也查不出個究竟,他只得喊來陳秘書,讓負責搜查的特務把抓來的人登記和查驗身份後全部放了。
莫小蘭直到傍晚才返回法租界,雖然有驚無險,但愛華商廈的一番折騰讓她真正明白了上海的形勢嚴峻,也更清楚地了解了汪偽特務機關的強大和下一步工作的艱難,返回的路上還一直是驚魂未定,沒有返回學校就急急忙忙趕到毛家茶莊,她必須第一時間向羅先雲書記匯報電臺被汪偽查獲的事。
毛順德騎著自行車來到老西門,他裝扮成了一個修電話的工人,慢慢地邊蹬著自行車邊瞄弄堂兩邊的門牌號, 39…40…41…終於看到了41號,他沒敢在41號門口停留,往前騎了一截,才從車上下來,支好自行車,借著查看電話線路,觀察四周的情況,弄堂裡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看似一切如常。
41號是一座老式法國建築的三層小樓,門牌上寫著「安心旅館」。在「安心旅館」對面樓上的一間屋子裡,叛徒常喜紅與汪偽偵察科長萬松海正拿著望遠鏡認真地觀察旅館門口的一切。萬松海已悄悄地在旅館周圍布下了天羅地網,街上那些擺攤算卦的、賣菜賣布的,挑著筐擔來回走動叫賣的小販,都是76號的特務假扮的。
上海地下黨遭到重創,共黨高層派人赴滬安排地下黨組織的重建,「安心旅館」是共黨最絕密的接頭地點,這次正好是把共黨一網打盡的絕好機會,萬松海叉腰站在旅館對面屋子的窗戶前,臉上是得意的陰笑,這次能再立新功,他頭上的帽子又可以再換換了。
得意之餘萬松海也在心裡暗暗感謝這份絕秘情報,情報是一個打入共黨內部的人發來的。這個臥底真是太厲害了,共黨交通員趙成傑的抓捕,毛家鎮圍捕大捷,都是這個臥底的功勞,而 臥底是誰,萬松海並不知道,就連馮佔林也不清楚,這是由機關長影佐禎昭將軍和大尉岸田文雄親自掌握的一個潛伏人員,是最高的絕密。情報是岸田文雄直接交給萬松海的,表面上顯示了影佐對萬松海的信任,其實這也是影佐梅機關對76號布的局,日本人也需要滲透內部進而掌控76號。
共黨,軍統,汪偽,日本人,互相之間的滲透無處不在,萬松海這樣的鑽營者,都希望能在幾方爭鬥中漁翁得利,升官發財,但想想這其間的血腥恐怖,又得時時提心掉膽,如履薄冰,無疑火中取慄,真是太可怕了!
毛順德一邊查看電話線路,一邊仔細觀察情況,他發現門前的攤販許多應該都是特務裝扮的,他們嘴裡吆喝著買賣,但都賊眉鼠眼地盯著每一個在旅館門口經過的人。毛順德來到旅館附近的一家飯館,看到招牌上面寫的服務介紹有送外賣這一項,他興奮地跑到弄堂拐角的電話亭,往餐館打了個訂餐電話,給41號定了一份餐,然後又返回旅館附近,蹲在電線桿下耐心地觀察。
而在此時,延安社會部派來的高層領導魏紅山還未接到中止聯絡的命令,他正扮做生意人,提著皮箱,一路找尋老西門41號的「安心旅館」。蘇州地下黨書記於光明接到情報驚出一身冷汗,魏紅山離開蘇州應該已經抵達上海,魏紅山一旦被捕,上海的地下黨組織是剛壘起灶臺,又被釜底抽薪,雪上加霜,於光明立即發電報給上海的聯絡點告知情況,上海聯絡點的人得知魏紅山已去往老西門,也即刻往那兒趕去,希望能搶在魏紅山前頭,截住他。
飯店送外賣的終於提著籃子出了門,毛順德的眼睛一直緊盯著,目送送外賣的人進了「安心旅館」,在心裡禱告能一切正常,他看著旅館三樓窗口的那盆花,如果花盆被端走,就表明趙江收到信號安全轉移了,接頭的地下黨見不到花盆,也會自動撤離,取消接頭行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毛順德裝做很認真地在檢查線路,其實心裡很緊張,下意識地撕擄手中的電話線,過了幾分鐘,他看到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伸手把窗臺上的花盆端進了屋裡,「太好了!」毛順德長舒了一口氣,興奮得一拳頭砸在電線桿上,手被砸得生疼,低頭看手時才發現剛才緊張地把一根好好的電話線撕擄得粉碎,本來裝扮的是修電話的,倒把人家原本好好的電話線給拆壞了,毛順德忍不住咧嘴笑了。
就在毛順德暗中慶幸的時候,正躲在對面樓裡觀察的萬松海也發現了這個情況,他看見有個挎籃子的人走進「安心旅館」時還沒太在意,因為旅館住的客人不少,經常會有人叫一些小買賣人把東西送到旅館裡面去的,等他發現對面窗臺上的那盆花被端進去後,感覺有點異常,才趕緊喊常喜紅過來,把望遠鏡交給他。
常喜紅拿過望遠鏡仔細觀察,透過對面房間透明的窗紗能看到屋裡有人走動,如果這個房間住的就是共黨分子,現在屋裡還有人,證明共黨應該沒有發現對他們的監控,至少他們沒有撤離,但窗臺上的花盆每天都是天黑才搬進去的,今天剛過午時就把花搬進屋,確實有點奇怪,常喜紅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了在一旁皺著眉頭的萬松海,萬松海聽了常喜紅的分析,有些坐不住了,他怕剛才那個挎籃子的人就是接頭的共黨,馬上命令特務對剛才那個送外賣的實施秘密抓捕,同時密切關注對面樓上307號房間的動向,特別叮囑不能打草驚蛇。
就在這個時候,魏紅山也正好趕到了老西門,他沒有直接進41號旅館,想觀察觀察四周的情況再進去,走到對面那個小餛飩攤子前,拉過一條凳子坐下來,要了一碗餛飩,邊吃餛飩邊覷眼觀察四周,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抬頭看見三樓一個房間的窗臺上放著盆蘭花,他放心了,放下餛飩碗,結了帳,正準備提上箱子到旅館去,看見一個人提著籃子朝旅館的樓裡走去,提籃子的剛進樓,門口一個擺地攤的商販馬上站起來緊緊地跟了上去,老練的魏紅山敏感地發現了端倪,那個擺地攤的連生意都不顧了,直接走進樓去?他沒敢輕舉妄動,但是也不能輕易放棄這次接頭的機會,只得又重新在凳子上坐了下來,向賣餛飩的要了一碗白開水,不緊不慢地喝著,繼續觀察情況。
幾分鐘後,提籃子的人走出旅館,那個擺地攤的也返了回來繼續吆喝買賣,魏紅山搖了搖頭,也許是自己顧慮太多了吧。放下開水碗,對賣餛飩的道了聲謝,當他走到旅館的臺階處,抬頭再往三樓看的時候,發現窗臺上那盆蘭花不見了,這是中止接頭的信號,魏紅山暗自一驚,下意識地蹲下身子,裝作繫鞋帶,然後站起身來,沉著地提起箱子離開了。
飯店送外賣的從旅館出來,剛往前沒走多遠就被一個扛著算卦幌子的人用槍頂在了腰上,別亂動,別叫,也別亂扭頭看,對了,順著我的手,往對面的樓裡走,送外賣的小夥計只得聽著背後的指揮,乖乖地進了旅館對面的舊樓裡。進到屋裡,一看全是拿著槍的人,小夥計嚇得渾身篩糠,哆哆嗦嗦地告訴萬松海,「安心旅館」307號房的客人叫了份揚州炒飯,飯店掌柜的打發他來送餐。
萬松海再次拿起望遠鏡向對面看,對面房間裡隱隱約約還有人在走動,剛想放下望遠鏡,忽然看見窗戶被推開,窗紗也被拉開,一個中年婦女探出頭來,在窗戶邊抖著件什麼東西,應該是在打掃房間的衛生。「不好!」萬松海心裡暗叫,他命令一個特務先把這送飯的小夥計看管起來,然後和常喜紅帶著剩下的一幫特務衝進「安心旅館」,街上偽裝的特務接到行動信號,也都各自拿出藏著的槍待命, 307號房間的門被踹開,一名女服務員正在整理床鋪,看見一下子衝進來的這麼多人,嚇得一屁股坐在床上,臉色煞白,差點哭出來。
「這屋裡住的人呢?」萬松海一個箭步衝過去,揪住女服務生的脖領子,惡狠狠地逼問。
「房客說床單髒了,讓我來換。」女服務生嚇得頭暈腦脹,「嚶嚶」哭著,答非所問。
「我是問你,這兒的人呢?住店的那客人呢?」見女服務生被嚇懵了,萬松海只得放緩語氣。
我……我……我也不清楚……哦……我過來的時候見他提著箱子下樓了,女服務生其實也不太能認得清這房間裡住的人,被萬松海這一逼問,更是摸不著東西南北,恍惚想起在樓梯口碰到個提著箱子的人,就隨口說了。
「快,搜,共黨可能逃跑了。」萬松海氣急敗壞地鬆開女服務生,房間裡的特務得令後瞬間如鼠般四散開來,對旅館裡的每個房間挨著搜查。
樓上所有的房間搜了個遍,也沒有發現可疑的人,常喜紅和萬松海帶著人又下到旅館的一樓,一樓正中是個大廳,大廳的東西兩側各有樓梯通到二樓,東邊樓梯前面用兩張桌子拼出個類似服務臺的地方,裡面有個小夥計負責接待前來住店的客人,看見特務們兇神惡煞地四處翻騰,小夥計嚇得鑽桌子後面,大氣也不敢出。
萬松海揪出躲在桌子後面渾身哆嗦的小夥計,一腳踢倒桌子,才發現樓梯後面還有一道小門,這道小門通向後面的院子,院牆很高,修整的挺好,牆根下堆著些不用的雜物,院子裡因少有人走動荒草叢生,地上又溼又滑,萬松海拔出槍衝進去,差點滑倒,院子裡空無一人,院牆上搭靠著一輛豎起來放著的架子車,說是架子車,其實只剩下一副破架子,車架上新鮮的泥腳印引起了萬松海的注意。
「壞了,共黨從這翻牆跑了,快追!」
特務有的跌跌撞撞開始翻院牆,有的走小門繞到院牆外,萬松海扶著一個特務的肩膀戰戰兢兢地上到架子車上,往院牆外一看,心就涼了,院牆外是一個弄堂,雖說不上十分熱鬧,但來往的人也不少,只要出了院牆,共黨就是魚遊大海,早跑得沒影了。
下功夫布控了很久,卻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等著他娘的領賞,這可捅了天大的簍子,萬松海和常喜紅只得灰溜溜地鳴金收兵。
莫小蘭正向羅先雲匯報愛農商廈經歷的驚險,毛順德也趕了回來,聽完毛順德的匯報,羅先雲的臉上終於難得的有了笑容,兩個人都非常漂亮地完成這次任務,上海地下黨組織遭遇毀滅性的打擊後終於避免了這次劫難。儘管是險中求勝,但他們還是非常興奮,其實每一次取得的勝利都如擎著螢火在漆黑的曠野上負重前行,只要有星點亮光,他們都會勇敢地艱難向前,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價。
「順德,這次的情報很及時,你們的任務完成得也很好,小蘭和延安已取得了聯繫,延安通知我們,暫時靜默,中止一切活動,十天之內延安會派人和我們聯絡,聯絡地點在戈登路霓虹舞廳,聯絡暗號是白居易,暮江吟,白色西服紅領帶。下一步的工作非常重要,我們必須提前做好準備,另外,老西門的老趙應該已經安全轉移,這下我心裡也踏實了,其他的同志都暫時停止一切行動,所以接下來的任務只能由我們三個人去完成了,咱們一定要有信心,重建上海地下黨組織,要把黨的損失挽回來,不能讓梁書記他們白白地流血犧牲。」羅先雲已可以下地走路,他一瘸一拐地在地上走著,心情複雜,既對下一步的工作充滿信心,又為犧牲了的同志痛心。
上海地下黨組織遭到重創讓延安方面非常震驚,李克農嘴上叼著菸捲,炕上的瓷碗裡積滿了菸頭,窯洞裡是濃烈的菸捲味,上海來電,老西門聯絡點暴露,而他派出的三科科長魏紅山已趕到了上海,聯絡點就是老西門41號,他心裡非常著急,但鞭長莫及,只能焦急地等待消息,菸捲一根接著一根地吸,嘴皮都吸得發麻了。
「報告,蘇州電。」通訊員小李跑進窯洞遞上電文。
「好好好,魏紅山安全撤離,這下放心了。快,把肖江給我找來。」蘇州來電,魏紅山中止接頭,安全撤離。李克農讀了電報,得知魏紅山安全撤離,長舒一口氣,把手裡的菸捲在瓷碗裡用勁地捻滅,掀開帘子走到窯院裡,吸一口外面的新鮮空氣,這時才覺得嘴裡滿是菸捲的苦味和尼古丁的餿味,哈一口氣,他自己都覺得難聞難受,不過轉而又哈哈笑了,畢竟同志安全撤離的消息更讓他欣慰,展開雙臂,抻抻發酸發倦的腰,才意識到自從接到上海告急告危的電報,他已經十幾個小時沒有好好坐下或躺下歇歇了。
不一會兒偵查科的肖江科長從窯洞前的坡下跑了上來,肖江,30多歲,中等身材,大臉盤,健壯敦實,看著憨厚,但一雙活潑靈動的大眼睛卻顯得十分的機敏,看見肖江氣喘籲籲地從坡下跑上來,坐在院子裡石碾盤上的李克農向他招手,示意他不必著急。
李部長,您找我?有什麼任務嗎?肖江跑上來,氣沒喘勻,先問任務。
來,你先坐下,歇歇再說,李克農指著石碾盤邊的一塊圓石頭,讓肖江先坐。
肖江,這次派你個重要任務,稍坐片刻後,李克農開始給肖江布置任務了。
李部長,請您指示,什麼任務?您說,我保證完成任務,肖江一聽任務,馬上站了起來。
「坐坐坐,坐下聽我說,別著急。」李克農微笑著,用手指了指碾盤,肖江在李克農身邊坐下。
肖江是李克農的老部下,他非常敬佩這個一直在隱蔽戰線戰鬥的老領導老前輩,視李克農如師長如慈父,在李克農的領導下工作,覺得心裡踏實。
「肖江,這次給你個重要任務,我計劃派你去上海。上海地下黨近期遭到叛徒出賣,受到了重創,損失極大,你帶上偵查科的五名同志過去,先與上海地下黨書記羅先雲聯繫,然後想辦法把他迅速轉移到後方,他已經暴露,不能再留在上海。魏紅山同志目前已經撤離到蘇州,你和魏紅山同志配合,重新整合上海地下黨組織,儘快地重建體系,恢復工作。上海地下黨組織,是我黨情報工作最重要的前沿基地,我們不能失去這塊陣地,所以你這次去上海的任務很艱巨。另外,上海地下黨這次之所以受到重創,我懷疑我們內部也有對面的人,所以,你們這次去是秘密執行任務,你只受我的領導,只和我聯繫,到上海後,你單獨與羅先雲書記照面,儘快查清叛徒的動向,做好鋤奸工作。」一談到工作,李克農的臉色就得十分嚴肅,近段時間,上海接連發來的壞消息,讓李克農的心情十分沉重,上海是我黨地下工作的橋頭堡,許多同志被捕,遇害,讓李克農的心頭蒙著陰影,寄希望於這次肖江的上海之行能扭轉乾坤。
「李部長,請您放心,我馬上回去安排,儘快出發,只是又要離開您,不在您身邊工作,有些捨不得。」李克農布置完任務,肖江起身敬禮,準備辭行。他從李克農的警衛員幹起,現在做到了偵察科長,多年來一直在李克農的身邊工作,與李克農產生了很深的感情,此去上海,知道環境艱險,所以心裡真有點捨不得。而在李克農心裡,肖江就是他用心打造的一把鋒利的尖刀,是時候甩出去,直刺敵人的心臟了。他帶著肖江參與了和東北軍秘密聯絡,參與了幾處情報組織的建立,相信在這幾年的情報工作中,肖江已經成長起來,有能力獨擋一面,所以才派他去上海。
「肖江,革命人胸懷要五湖四海,不能有小團體思想,這次去上海,你背上的責任重大,希望你完成好這次的任務,我等著你的捷報。」李克農也站起身緊緊地握住肖江的手。
「是,我一定完成任務。」肖江的眼圈紅了,沒有再多說話,抬手敬禮。
無情未必真豪傑,李克農懂得肖江的不舍,但他從肖江的眼裡看到更多的是堅毅和頑強,拍拍肖江的肩膀,看他轉身離去,望著他的背影,李克農坐在窯洞前的石碾盤上沉思良久,隱蔽戰場上的戰爭雖不見硝煙,但更殘酷,每次派出去的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會悄無聲息地倒在戰場上,這種犧牲有時候就像一滴水沒入大海那樣的自然,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犧牲換來了無價的情報,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存在過,但戰爭離不了隱蔽戰場,戰爭也就避免不了這種悲壯又無奈的犧牲,每每想到這些,李克農心裡都會非常沉重,但看著同志走上戰場,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禱祝福。
萬松海帶著特務,把老西門那一片翻了個底兒朝天,他恨不得把整個弄堂的房子都扒了,但終究還是沒有抓到從旅館逃跑的那個共產黨。
費心費力地布了一個局,沒想到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共黨沒抓著,反倒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懊惱,在心裡暗暗地罵自己愚蠢,但一切都已枉然,情報是岸田文雄長官親自給他的,自以為得了皇帝的尚方寶劍,成了欽差大臣,得意地越過馮佔林,親自布局來抓人了,滿心希望能抓到共黨,去日本人那兒邀功請賞,也在馮佔林跟前顯擺一次,沒想到是瞎子點燈白費蠟,空忙一場,他該怎麼向日本人交待呢?日本人以後還能再信任他嗎?他清楚馮佔林表面器重他,有時候也會讓著他,其實是忌憚日本人,知道日本人拿他當顆小棋子兒放在特工總部,這次行動失敗,估計馮佔林會取笑他,特工總部的其他人也會偷偷笑話他的,想到這些,萬松海越想越覺得丟臉,覺得失了面子,只能把氣出在抓回來的人身上,他像一條失心瘋的狗,用皮鞭狠命地抽打飯店送外賣的小夥計和「安心旅館」的掌柜。
萬松海為老西門的設局抓捕失敗惱羞成怒地瘋狂打人的時候,馮佔林也正為愛農商廈的行動失利窩火,繳獲了共黨的電臺,算是小有成效,但錯抓了那麼多人,惹得上海灘的眾路神仙怨聲載道,關鍵是被周佛海劈頭蓋臉得大罵一頓,讓他心裡憋氣,總覺得這幾次的行動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碰亂撞,讓一向胸有成竹、氣定神閒的馮佔林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這次應該和周天沒有關係,哪又能是誰呢?馮佔林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他得把這段時間所有的人和事得好好地捋一捋,不能再這麼被動地讓人牽著鼻子走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萬松海抱著日本人的尚方寶劍想貪功結果白忙活一場的事很快就在特工總部傳開了,各個處室的人都在幸災樂禍地當笑話談。周天被軟禁在行動處的辦公室裡,只能由吳猴子負責給他遞送一些日常用的東西。吳猴子借著送東西的由頭,把愛農商廈和老西門共黨逃跑的事眉飛色舞地講給周天聽,周天聽得很感興趣,更多的是解恨。哈哈!總懷疑我周天是共黨,把你們的機密給洩漏了,這次的行動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不也讓共黨給跑了?萬松海,你個王八蛋,活該!把日本人當祖宗供著,看這次你那日本祖宗還能不能饒得了你?馮佔林,有能耐,你再挖坑設套啊?你不是火眼金睛嗎?這下又該懷疑誰是你身邊的共黨臥底了?
懶得再聽吳猴子叨叨,周天告訴吳猴子,在後勤科倉庫的鐵皮柜子裡藏著三根「小黃魚」,他扔過去一把鑰匙,讓吳猴子過去拿上一根用。
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都是無利不起早的傢伙,沒有這些小恩小惠養著,人家吳猴子憑什麼跑到他一個階下囚這兒討好賣乖啊?大牢裡走一遭,周天對這些人情世故有了更深的理解。
你別給老子全拿走啊,那可是老子的全部家當,還要留著將來娶媳婦呢,周天低聲叮囑吳猴子。放心吧,科長,我是那貪心的人嗎?只拿一根,明天偷偷給你整點好吃的帶過來。
吳猴子興奮地出去,關上門,哼著小曲走遠了,周天的耳根終於清靜下來,倒在床上開始想心事。他在想愛農商廈發報的共黨會不會是莫小蘭?老西門逃跑的共黨會不會也是莫小蘭呢?反正現在只要聽到任何和共黨有關的事,周天都會和莫小蘭聯繫在一起,他希望這些勇敢的事都是他心目中那個清秀脫俗的莫小蘭做的,他敬佩莫小蘭,但又怕真是莫小蘭做的,又為莫小蘭擔心,周天其實是用這些胡思亂想來打發被軟禁的無聊日子的。
梅機關,影佐禎昭剛剛接到澀谷隊長的電話,得知老西門誘捕共黨失敗,影佐大怒,狠狠地扇了岸田文雄幾記耳光。
「對不起,影佐將軍,我馬上徹查這件事,這次行動是我親自安排布置的,是我無能,我馬上去行動處,查明原因,對失職人員嚴厲懲處。」岸田文雄直挺挺地站著,不敢躲閃,等影佐扇完耳光,他才不停地躬身向影佐道歉。
「蠢貨,懲處誰?怎麼懲處?這次的行動,是你單獨布置給萬松海的,你能去懲處李默群和馮佔林嗎?你怎麼和他們說?懲處萬松海嗎?他對我們大日本皇軍還是忠誠的,他現在還有很大的用處,不能打消他的積極性。 76號,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其實裡面是暗浪洶湧,萬松海是我們很不容易拉過來的人,不能輕易給毀了。我剛剛得到「蝨子」的情報,在76號特工總部,隱藏著一個代號為「蠍子」的共黨,這次抓捕行動失敗,很可能與「蠍子」有關,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馬上到76號去,要求李默群查出這個「蠍子」,否則,我們的行動還會遭到更大的失敗!」影佐背著手,繞著岸田文雄嘰哩呱啦地一頓猛訓,高筒皮靴在木地板上踩得「嗵嗵」直響,每一聲響在岸田文雄聽來都不啻驚雷,讓他心驚肉跳,斜著眼偷偷瞄影佐辦公桌上放著的一張紙,那正是「蝨子」發來的情報。
「嗨!請將軍放心,我馬上徹查。」岸田文雄筆直地行了一個軍禮,轉身出了影佐辦公室。
岸田文雄出去,影佐又拿起桌子上的電文細細琢磨起來。情報來的真是太及時了,這個「蝨子」果然是把利器,影佐禎昭慶幸自己用手段拿下了這個代號「蝨子」的情報人員。
「蝨子」當年被俘,忍受不了日本特務機關的酷刑和毒針,一天天萬抓撓心,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出賣了組織負責人,寫下了一份自白書,投降變節,在影佐的安排下悄然無息地潛伏到了新四軍江南總部,並且打造了一個縝密的聯絡網,受影佐的直接領導,屢次獲得新四軍的高級機密,上海地下黨這次之所以遭到毀滅性打擊也是因為他。
岸田文雄沒有追究萬松海的責任,但是帶著特高科的人進駐76號特工總部,對總部所有人員逐一進行篩查甄別,為了配合岸田文雄的工作,李默群和丁默屯也緊急召開會議,專門成立了內部甄別特別領導小組,調查特工總部工作人員的情況。
特別領導小組要求每個人寫出具體的個人履歷,詳細說明自己的家庭成員、分部地址、加入特工總部的時間和推薦人等情況,並要求相關人員逐一核實籤字,對重點懷疑對象進行外調內查,開展純潔肅清,特工總部裡一時人人自危。
果然,特工總部督查室副主任劉一江進入了岸田文雄的調查視線,劉一江所列的個人履歷和家庭住址都是偽造的,根據特高科抓獲的軍統叛變人員交待,劉一江所呈報的在國民黨徐州警備司令部履職的經歷是假的,調查小組詳細調閱了劉一江的所有資料,最後確定劉一江有重大嫌疑。
岸田文雄和李默群親自審問劉一江,面對特工總部詳細的調查事實,劉一江不能自圓其說,倒也硬撐了一陣,但富家子弟,細皮嫩肉,最終沒能抵住76號的酷刑,如實供述了潛伏特工總部的過程,並交待了在上海火車站刺殺周佛海和李默群的情報是他提供的,他的上線是上海軍統情報站的重要頭目陳明出。
當然,在這次甄別審查中,周天和左新設也被列入了重點調查名單,不過他們二人履歷清楚,所有資料都有據可查,沒在他們身上發現什麼問題,這次的甄別對於他們來說倒是好事,把先前所有的嫌疑都洗清了。
岸田文雄和李默群這一招果然厲害,劉一江把所知道的都招了,上海軍統情報站重要頭目陳明出在法租界的「米高梅」舞廳跳舞時也被76號抓捕。和常喜紅相似,陳明出和「米高梅」舞廳的舞女曼麗相好,曼麗已懷了陳明出的孩子,拿女人做要挾這可是李默群的拿手好戲,當年他被抓捕,正是自己的老婆陪著中統頭目徐恩曾睡了幾覺,讓他逃過了大難,自己當了「活王八」。為了保住曼麗肚子裡兩個月大的孩子,再加上高官俸祿和威逼利誘,陳明出在審訊室的酷刑架上熬到第四天時也崩潰變節了。
陳明出的被捕,使上海軍統站遭到了滅頂之災。陳明出是專門負責打入汪偽內部特工的聯絡工作,他一叛變,上海市政府、汪偽特工總部潛伏的11名特工都被捕,幸福中路情報站、閘北47號情報站和法租界羅伯斯公寓情報站都被遭到特高課和76號的搜查,隱藏在郎易花園的上海軍統站長王天木得到消息聞風而逃,上海情報總部幾乎被一網打盡。
本來是要查特工總部裡潛伏的共黨分子「蠍子」,歪打正著,卻逮住了軍統潛伏的肥狼,岸田文雄和李默群為了邀功請賞,趕忙向影佐禎昭匯報,但影佐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不但高興不起來,反而後背發涼,日本人精心扶持經營的汪精衛政府裡,居然能潛藏下這麼多國民黨軍統特務,看來對戴笠不能小覷,這是戴笠在和他掰腕較量,這也許只是冰山一角,可能裡面還有更複雜的棋局,而讓他更加擔心的是,明知道「蠍子」潛藏在裡面,但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是情報有誤?還是共黨的潛伏工作做得更詭秘?現在,共黨成了影佐的心腹大患,這根芒刺一日不拔,他一日不得舒心安寧。
聽了岸田文雄的匯報,影佐禎昭立即親自趕到特工總部召開緊急會議,命令特高科與特工總部抽調專門人員組成特別行動組,對國民黨上海軍統情報人員進行剿殺,岸田文雄和李默群繼續在特工總部內部開展甄別工作,一定要查出潛伏在特工總部的「蠍子」,將共黨地下組織連根拔掉。
這次是由馮佔林親自帶著行動處的人搗毀國民黨軍統情報站,當然他知道自己只是一隻被人呼來喝去的獵犬,真正的獵人是特高課。不過讓馮佔林沮喪的是,行動處的地位舉足輕重,而他卻被邊緣化了,有幾次重要的會議,他都被排除在外,特高課有時會越過他直接給行動處或是萬松海下命令,這次的老西門抓捕行動就是岸田文雄親自部署萬松海執行的,雖然要求嚴格保密,但這怎麼可能逃得過馮佔林的眼睛,他知道萬松海是日本人用來監視控制他的一顆棋子,只不過裝糊塗以自保。
重創國民黨情報站,大獲全勝,收兵回來後其他的人都去慶賀,馮佔林心事重重,卻高興不起來,步履沉重地返回辦公室,從走廊經過,微笑地和行動處所有的人熱情地打著招呼,沒人能看出來他微笑的面容下掩藏著焦慮陰冷的心事,進到辦公室,外套都懶得脫,一屁股坐在搖椅上再也不想動彈了,陳秘書趕忙殷勤泡了一杯上好的龍井茶遞過去,馮佔林接過茶,斜躺在搖椅上,眯縫著眼死死地盯著陳秘書,這讓陳簉佰心裡有些發毛,以為是自己懷的那些鬼心思讓馮佔林發覺了,其實馮佔林只是在想著自己的心事,下意識地盯著陳秘書。
「處座,您最近東拼西殺,可真是夠累的了,今天勝利完成任務了,您可得好好歇歇,不能太拼了,身體要緊,這幾天忙得您都沒空著家,我託人從常州給老太太帶了些水晶餚蹄和大麻糕,一會我讓人給老太太送過去,就說您給老太太買的啊,我怕老人家怪罪您,替您儘儘孝!」陳秘書被馮佔林看得有些不自在,臉上堆著笑,趕緊找話題討好馮佔林,說是從常州帶東西了,其實他還沒有去買,過一會兒也許隨便找人去外面買點果子糕點什麼的給馮老太太送過去了事,反正馮佔林忙得不著家,他不會去查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江湖上趟得時間久了,功夫就深了,陳秘書深諳為人處事之道,知道哪處水深哪處水淺,知道什麼時候唱假戲什麼時候做真事。
「小陳,謝謝你啊,我這一忙起來,還真是把老太太給忘記了,怪不得老太太常念叨你呢,還是你細心,替我照顧老人家,比我想得周全。」馮佔林也順水推舟感謝陳秘書,都是聊齋裡混出來的,各說各的鬼話。
您還和我客氣,這不都是我應該做的嘛?挑起話題,使得馮佔林不再死盯著看,陳秘書覺得身上稍微放鬆點了。
「哦,陳秘書,我想起你對我說過,上次搜查幸福中路軍統情報站,萬松海參加了部署會,這個消息你是怎麼得來的?」馮佔林輕輕吹著杯中的茶沫,似乎是很不經意地問起萬松海的事。
「處座,是這樣的,我有個親戚在總部,聽他說,萬松海最近和岸田文雄走得很近,岸田文雄把有些重要的情報直接就交給萬松海了,聽說上次抓捕那個共黨交通員,就是特高課直接給他的情報,怪不得這傢伙又是立功又是受獎,得了大把的票子,處座,我一直就感覺不對勁,現在終於知道怎麼回事兒了,這小子背著您直接和日本人聯繫,不地道啊!」陳秘書一看馮佔林問到萬松海的事,趕緊抓住機會給萬松海上眼藥水穿小鞋,反正只要有機會,不管有用沒用,他都會踩上別人一腳,說不定哪一腳踩對地方,就站到高處了呢!
「哦!是這樣的啊?萬科長是咱處裡的元老,能力很強,當然咱們都是給新政府效力,和日本人打交道,萬隊長能受到特高課的重視,對咱們行動處來說也是好事嘛!」馮佔林深深地呷了口茶,眉頭輕皺,但臉上含著笑。
「處座,恕我直言,也就是您為人寬厚,但萬松海這小子明明就是想越位奪權,背著您去巴結特高課的人,就是不地道,我看不慣。」陳秘書不用看臉色也能很準地把住馮佔林的心脈,知道他臉上帶笑心裡是恨,所以敢乍著膽子煽陰風點鬼火。
「小陳,謝謝,謝謝你,還是你對我忠心。當然啦,能者上,庸者下,咱們不管那麼多,說說正事吧。岸田文雄這次抓捕共黨,摟草打兔子,居然搗毀了軍統上海站,也算意外的收穫,不過我可聽說岸田文雄現在的主要目的還是要揪出我們這裡隱藏的那個共黨臥底,據說代號叫什麼「蠍子」,不過影佐好像對這個「蠍子「很上心,我想,這一回咱們再別當那冤大頭了,行動處要顯示行動處的能力,我們要趕在他們前頭揪出這個「蠍子」,上次我給你布置的事調查的怎麼樣了?」馮佔林放下茶杯,站起來,開始一臉嚴肅地和陳秘書談正事。
「處座,我調查過,這次特高課對左新設也做了甄別,雖說沒查出什麼問題,但我還是覺得這個左新設可疑,當初是他主動加入特工總部,但有人反映,他經常散布一些對不滿的謠言。包括老西門圍捕失敗,我都懷疑和他有關,因為只有他在電訊科掌握著許多重要情報,而且,這幾天周天一直被軟禁著,肯定和他沒有關係。我感覺「蠍子」就在咱們身邊,除了左新設,還能有誰呢?」雖然沒有任何有力的證據,但陳秘書知道特高課目前高度重視「蠍子」,揪出「蠍子」也許就是他鹹魚翻身的最好時機,他也知道馮佔林已經不再懷疑周天,所以他只能死揪著左新設不放了,雖說目前沒有證據,但直覺讓他相信,只要用心肯定會找到證據的,首先得讓馮佔林相信他的判斷,支持他對左新設的調查和審查。
「好的,陳秘書,內部甄別這個事就交給你了,你辦事我是放心的,不管是誰,只要有懷疑,必須一查到底,希望你儘快查出個結果,只要趕在特高課前頭揪出「蠍子」,我親自為你設慶功宴。」馮佔林現在毫無頭緒,看陳秘書說的言詞鑿鑿,也就讓他繼續左新設的調查。
謝處座信任,陳簉佰定當誓死效忠處座,陳秘書得到馮佔林首肯,激動得敬禮表態,馮佔林覺得累了,又坐回搖椅上,閉上眼睛想靜一靜,擺手示意,陳秘書轉身出來,輕輕地關上辦公室的門,在走廊裡興奮得恨不得跳起來。
沒走幾步,看到急匆匆走來的萬松海,一見岸田文雄跟前的紅人,陳秘書趕忙緊走幾步上前,熱情地和萬松海打招呼,「萬科長,您現在可是咱行動處的功臣,我給您從常州帶了些水晶餚蹄和大麻糕,給您補補身子,」不過陳簉佰聲音沒敢太高,他怕辦公室的馮佔林聽見他拍萬松海的馬屁,萬松海皮笑肉不笑地拍拍陳秘書的肩膀,連句謝謝也沒說,徑直走進了馮佔林的辦公室。
呸,什麼玩意!不就是日本人的一條狗嘛?等我揪出「蠍子」,立了功升了官,也讓你腆著臉來巴結老子,看萬松海一臉得意,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陳秘書在心裡怒罵,暗暗下決心要細審左新設。
特高課的甄別審查結束後,特工總部對周天的軟禁基本上也解除了,門口的崗哨撤掉,雖然還不讓他隨便走動,但也不限制別的人來看他。周天正無聊地坐在辦公桌上修剪指甲,聽見有人敲門,以為又是吳猴子,這傢伙這幾天閒得沒事就來這兒叨叨些沒有價值的東西,然後撈點油水就屁顛顛地走了,他沒理會敲門聲,但沒料到是帳務科長高小娜輕輕推門閃了進來。她今天仍然是穿著旗袍,波浪卷長發披散著,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手上提著一個袋子,看起來鼓鼓囊囊,推開門一看到坐在桌子上的周天,臉上就堆起了媚笑,因為手裡拿著東西,扭著腰肢用豐滿的臀部把門輕輕掩上,周天正無聊,看見風情萬鐘的高小娜,怎麼也比吳猴子有趣點,坐在桌子上沒動,只是饒有興致看著高小娜走過來,覺得今天這身純白色旗袍倒也雅致,尤其是領口處繡的幾杆竹子平添韻味,當然旗袍的高開岔處露著白嫩大腿更吸引周天的注意力。
「周科長,委屈你了,這幾天憋悶了吧?我剛剛上街給你買了老黃家燒雞,還有五芳齋的糕團和楓涇丁蹄,怎麼樣,豐盛吧?都是你愛吃的。」高小娜把袋子放到桌子上,邊說話邊把袋子裡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擺好,炫耀地看著周天,外焦裡嫩冒著香氣的老黃家燒雞差點油了周天的褲子,高小娜嗔怪地在周天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示意他下來,周天哈哈笑著從桌子上跳下來,撕了一片雞肉塞進嘴裡。
「高科長,你太客氣了,現在行動處的人見了我就像見了鬼一樣躲著跑,只有你還想著我,給我送好吃的,你就不怕沾上晦氣啊?」周天轉身從柜子裡拿出一瓶白蘭地,又拿出兩個高腳杯,倒上白蘭地遞給高小娜一杯。
「哼,一群白眼狼,打死我都不相信你周科長是什麼蟲子蠍子的,我才不怕沾上晦氣,哈哈,能沾上倒還好了呢!」高小娜舉著酒杯湊近周天,和他手裡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拋著媚眼,呡了一口酒。
「哦?什麼蟲子蠍子?是誰?幹什麼的?」周天一聽高小娜話裡有話連聲追問。
「嗨,你看我,又大嘴巴了,不過告訴你也沒關係的,反正你不會把我賣了的,是不是?我也是剛剛聽到的,聽說特工總部有共黨的臥底,代號叫「蠍子」,特高課和特工總部組成專案組正查呢,你這幾天關在這裡當然什麼也不知道了,不過你也別亂打聽啊,大家都只是背後議論的。」話一出口高小娜就有點後悔,趕緊叮囑周天不能向別人亂打聽。
周天知道,高小娜可不是個簡單人物,她是汪偽政府高官唐惠民的情婦,這個消息應該是從特工總部高層傳出來的。
高小娜原來在嘉興只是個普通文員,因有幾分姿色,且有撩撥男人的功夫,在一次交際舞會上被唐慧民相中。唐慧民軟硬兼施,出身貧寒的高小娜也想攀高枝,被唐慧民金屋藏嬌,工作也調到汪偽肅清委員會。唐慧民的老婆不知道從哪聽說了,醋勁兒大發,一哭上鬧三上吊,一直鬧到肅清委員會,搞得唐慧民很沒面子,為了息事寧人,把高小娜調到行動處,馮佔林為了巴結唐慧民,直接給了她帳務科長的位子,唐慧民非常滿意,交待要對高小娜多加照顧。
高小娜仗著年輕漂亮,本想著撈個官太太名位,可以坐享榮華富貴,沒想到官太太沒當成,反落了一身臊,在肅清委員會被唐慧民老婆弄得聲名狼藉,十分狼狽,不僅敗壞了名譽,還差點丟了身家性命,所以她打心眼裡惱恨唐慧民,雖然唐慧民在外高橋給她又悄悄置買了一座花園洋房,可是高小娜卻一直呆在明珠公寓,不想去住,也不敢去住,怕唐慧民老婆哪天知道消息,又帶著人打上門去。唐慧民怕老婆,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明著和高小娜出雙入對了,但也沒有徹底放手,隔三差五地就會到高小娜的住處過夜,高小娜厭煩了唐慧民,也能感覺到唐慧民對她不如以前那麼上心,所以她開始為自己謀出路,知道處裡那些汙七八糟的男人都對她垂涎三尺,但也只是把她當塊被人用過的抹布,趁著沒人的時候偷偷地在她胸上屁股上擰一把掐一下,沒人會真正喜歡她,再說有唐慧民在,也沒有人敢真去招惹她。經過再三對比斟酌,她瞄中了周天,覺得周天長得帥氣,人正直,更重要的是他有馮佔林罩著,所以現在得知對周天的軟禁基本解除了以後,就每天變著花樣地給周天送好吃的。
「唉,管他誰是「蠍子」呢,這年頭自身難保,能安生過好自己的日子,就知足了,只要不讓蠍子咬我一口就行。」周天輕輕搖著杯中的白蘭地自我解嘲。
又有人敲門,高小娜趕緊離開周天,規規矩矩地坐到沙發上,她剛坐下,馮佔林就推門走了進來。
「哦,高科長,下班了,你也在這啊?」馮佔林看到高小娜有點吃驚,但還是裝得很隨意地微笑著和她打了個招呼。
「處座,沒事,我…我就是進來看看周科長,您…您有事?那你們聊,我先走了。」高小娜的臉唰地一下紅了,拿起小包向馮佔林點了點頭,逃也似地出了房門。
「周天,豔福不淺啊?高科長又來看你了?又給你提吃的,嘖兒,還是老黃家燒雞,五芳齋的糕團,看來跑了不少地方,很用心嘛!」馮佔林瞥了一眼桌子上堆得吃的,順手捏起一塊松糕塞進了嘴裡。
「處座,我現在是階下囚,人家可憐我,來給我送點吃的,遵照您的吩咐,我可是一步沒有邁出過大門啊!」周天又從柜子裡拿出一個高腳杯,給馮佔林倒了半杯白蘭地。
「周天,我可提醒你小子,蝗蟲不敢吃過界啊!」馮佔林詭笑著調侃周天。
「處座,你就別磕磣我了啊,就她?再說了,我這戴罪之人,每天誠惶誠恐,度日如年,哪有時間去想男女之情,男歡女愛,只等處座早下結論,是砍是剮,給個痛快。」周天依舊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仰起脖子將杯子裡剩下的酒灌進嘴裡。
「周天,看來你對大哥還是有意見,我給你說過,特工總部人員複雜,派系眾多,對你周天,我更要嚴加一等,以理服眾,我用心良苦換來的卻是你這些冷言冷語,大哥我也傷心啊!」其實,從老西門圍捕和「愛農」百貨商廈抓捕失敗後,馮佔林心裡就明白了,他知道特工總部的確有共黨臥底「蠍子」,但絕對不會是周天,因為周天從來沒有面值接觸情報,包括雲渡鎮走漏消息,抓捕周天也只是推測,是受了萬松海的影響,這一次岸田文雄親自上手,把周天的所有情況查了個底朝天,也沒有發現一點點毛病,另外,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是,萬松海和日本人走得越來越近,陳秘書也是削尖腦袋往日本人那兒靠,除了周天,沒有人再忠心耿耿地為他賣命幹活了,所以,馮佔林決定,解除對周天的禁閉。
「處座,萬松海對我心黑手辣,你看在眼裡卻能無動於衷,我就是想不通,要換作受刑的是大哥你,我能一刀捅了這個王八蛋,你信不信?」周天越說越氣。
「唉,周天,過去的事就別再揪著不放了,別真像個大姑娘一樣。說到這個萬松海嘛,對這個人,你怎麼看?」提到萬松海,馮佔林來了興趣,想讓周天談談對此人的看法,其實也是想轉移話題,怕周天又和他翻舊帳。
「大哥,不瞞你說,這個萬松海平時就陰陽怪氣,行動處裡的各個部門負責人都對他有意見,我說了你別生氣,這種人,其實就是見風使舵的小人,別看他平時對你恭恭敬敬的,要是哪天讓他騎到你頭上,你看他怎麼對付你吧。這種勢利小人,心術不正,你還是防著點吧。」一提起萬松海,周天心裡就騰起一股惡氣,不過他對馮佔林說的這番話倒不完全是挾私報復的話,應該是客觀地評價了萬松海。
「周天啊,你小子純粹是藉機報復,人家萬科長審查你,那可純粹是為了工作。」馮佔林裝作不以為然,其實心裡非常認可周天的說法。
「大哥,人的秉性是不會變的,我只是提醒你,聽不聽在你,再說了,我現在還是階下囚嘛,有什麼資格評論別人。」
「對,周天,你說的也在理,我知道你是真心為我著想的,萬松海跟特高課的岸田文雄走得很近,最近的很多情報和行動連我都不清楚,都是萬松海從特高課那裡直接獲得的。」
「活該,你終於認清楚這小子的真面目了,我雖然不知道,但聽你這麼一說,我絕對相信。」周天確實不清楚這幾天外面發生的事,但聽馮佔林這麼一說,他也揣摩出馮佔林對萬松海的警惕心了。
「怎麼說話呢?沒規矩了?給你點陽光你就燦爛,周天,你記住,你可還在關著禁閉呢!」馮佔林聽出了周天的幸災樂禍,眼睛一下子又瞪了起來,臉色馬上變得很難看了。
「大哥,我不就說說嘛?我只是提醒你,不要看走了眼。」周天端起酒杯對著馮佔林的酒杯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好了,不跟你廢話了,明天你就回後勤科,好好整頓一下,你不在,這兩天全亂了。」馮佔林也把杯中酒喝乾,讓周天回後勤科,順便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他不願讓周天看到他的讓步。
「說回就回啊?我白白地被萬松海這王八羔子打了,我還有臉回後勤科嗎?不行,你得開會,得給我平反,還得讓萬松海當面給我下跪道歉!」聽說就這麼不黑不白地返回後勤科,周天的書呆子勁兒又來了,他把酒杯往桌子上用力一墩,高聲嚷嚷起來。
「周天,蹬鼻子上臉?是吧?算我剛才沒說,繼續禁閉!」本來因為說到萬松海的事心裡就已經十分惱火,見周天又無理取鬧,馮佔林生氣得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扔,轉身就要走。
「大哥,別生氣,我錯了,我錯了,我快悶死了,你剛才說過了,明天回後勤科,不許反悔啊。」見馮佔林真生氣了,周天又像小孩子一樣耍起了無賴。
「滾蛋,明天回去好好上班,把眼睛擦亮點,別再給我惹麻煩了。」馮佔林一把推開周天,拉開門出去。
周天感覺自己像被關在籠子裡的狼,籠子打開,終於可以自由得奔跑了,聽著走廊上馮佔林的腳步越來越遠,他也拉開門,快步向樓下走去,他要到院子裡,到江邊,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大吼兩聲,出出心裡的悶氣和怨氣。
米高梅舞廳裡燈紅酒綠,霓虹閃爍,靡靡之音曖昧醉人,李默群正興致勃勃地摟著舞廳裡的頭牌貼身跳舞,舞廳角落的包廂裡,馮佔林和李默群的秘書林海東及特工總部的幾個官員喝酒,這時,米高梅舞廳的媽咪蘭香扭著水桶腰靠了過來,臉上的褶子都能擠死蒼蠅了,卻還捏著嗓子裝出嬌滴滴聲音,邊向馮佔林拋媚眼邊發嗲:「馮長官喲,您可是好久沒有來我們米高梅了,您老這一來啊,米高梅真是蓬蓽生輝,這些天怎麼也沒見到您的小兄弟周天呢?我們這兒可有人惦記著他噢。」蘭香邊發嗲邊和馮佔林一起碰杯喝酒,和馮佔林碰完杯後,越過馮佔林和裡面坐著的其他長官碰杯喝酒,豐滿的胸部蹭在馮佔林的身上,讓馮佔林心裡頓生厭惡,你她媽的還配叫蘭香?你叫肉香吧!
陳秘書走了過來,附在馮佔林身邊,悄悄耳語幾句,馮佔林放下酒杯走出包廂,不知什麼時候,李默群已經坐在了另一個包廂裡,身邊坐著兩個日本人,一個是岸田文雄,另一個微胖身材,小平頭,留著一撮小鬍子。
「佔林,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大日本皇軍關東軍司令部的黑野秀夫大尉。」李默群指著那個日本人微笑著向馮佔林介紹。
「久仰久仰,有幸認識,榮幸之至。」馮佔林對那個長著小鬍子的日本人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
「佔林啊,黑野秀夫先生此次來滬,是要執行大日本皇軍的一項重要任務,影佐將軍命令我們一定要保護好黑野秀夫先生在滬的一切安全。」馮佔林坐下,李默群低聲地把黑野秀夫的重要地位以及這次安保工作的重要性交待了一遍。
「請李部長放心,行動處嚴密設防,一定確保黑野秀夫先生的安全。」馮佔林點頭表決心。
「好,為了給黑野先生接風洗塵,佔林你去安排一下,要挑這裡最漂亮的姑娘來陪我們黑野先生,一定要讓先生盡興。」低聲交待完正事,李默群又大聲囑咐馮佔林去為黑野找舞伴。
馮佔林喊來媽咪蘭香,讓她挑出舞廳裡最出色的姑娘陪黑野先生跳舞,晚上還得伺候好,不能有一丁點的怠慢。蘭香一聽就犯了難,要找個跳舞好的,還得晚上伺候好日本人,這可就有點困難了,這裡的大部分姑娘只是陪舞的小姐,能找誰呢?挑來揀去,蘭香想起了一個叫春燕的姑娘,這春燕雖說姿色舞技一般,但風騷迷人之術在整個舞廳算頭一份的,想來這日本人也不要求什麼高超的舞技,就叫春燕來伺候他吧。
舞池裡,棕熊一樣的黑野秀夫一隻手摟著春燕,另一隻手在春燕的胸上和屁股上來回揉搓,春燕像水蛇似地在黑野秀夫的懷裡扭來扭去,一看這情景,馮佔林在心裡暗暗叫苦,這又是個色鬼,他把一旁的陸棕峰喊過來,告訴陸棕峰,這傢伙是個色鬼,但是身份非常重要,一定要全力保護,不能讓女人鑽了空子。
黑野秀夫剛到上海,國民黨軍統和延安總部幾乎同時從東北得到了情報,日本人在東北研製了一批細菌武器,準備運到上海,黑野秀夫掛的是關東軍司令部的大尉頭銜,實際上是著名的細菌研究專家,這批細菌武器到達上海後,黑野秀夫準備在浦東成立個地下研究所,配合日軍在戰爭中使用這批秘密武器。
黑野秀夫這個惡魔正在實驗他罪惡的「囊蟲」計劃,一旦試驗成功,將會改變戰爭的格局,將是人類的一場劫難,軍統和上海地下黨同時接到「誅殺」的特級命令,一場特別的戰鬥悄無聲息的開始了……
2017年2月10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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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簡單就快樂,一個熱愛文學的公務員,喜歡幻想,生性簡單,曾發表若干散文小說作品,第一次挑戰諜戰類小說題材,希望在文學創作道路上再有所突破。
作者簡介:張合榮,山西省晉城市人,教師,筆名,荷韻。喜歡用文字填補生命的縫隙,喜歡把生活中的喜怒哀樂用文字的形式表達出來,涉足小說創作,豐富文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