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鳳凰娛樂獨家稿件,作者蘭波,轉自微信公眾號電影大爆炸(ID:movie-bigbang)。由鳳凰娛樂特約影評人桃桃轉發自坎城。
除科恩兄弟外,達內兄弟,估計是歐美最為人知曉的兄弟導演組合了,在他們至今為止的十部長片中,就有七部入圍坎城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還創下其中1999年《羅塞塔》、2005年《孩子》兩奪金棕櫚的輝煌戰績,成為這個世界「雙金棕櫚」俱樂部的8個成員之一。
2005年,達內兄弟憑藉《孩子》第二次獲得金棕櫚
除此之外,在他們作品序列裡,2002年的《兒子》與《羅塞塔》分別將男、女主角送上坎城影帝、影后寶座,2008年的《羅爾娜的沉默》則獲得了最佳編劇獎。而2011年的《單車少年》則拿到了評審團大獎。
是什麼緣由促使他們達到如此驚人的藝術高度呢?他們的電影風格又是怎樣形成的呢?兄弟倆這次再度入圍的《無名女孩》是否會再下一城,使其成為地球上第一位拿下三座金棕櫚大獎的導演呢?
哥哥讓·皮埃爾·達內於1951年,弟弟呂克·皮埃爾·達內於1954年出生於比利時瓦隆地區,兩人在風起雲湧的1970年代以年輕的紀錄片導演身份進入業界,拍攝了一系列當時在比利時甚至法語國家裡相當有影響力的現實主義風格的紀錄片,前後多達60來部,屢獲大獎。
1987年,他們逐漸覺得受制於拍攝紀錄片的一些局限,譬如被拍攝對象的拒絕,有些人物或者事件狀態關鍵時刻無法被捕捉,所帶來無休止的不滿意,他們決定將重心轉移到劇情片方向,事實證明,他們賭對了。
《競速世界》劇照,達內兄弟的前兩部劇情長片反響一般
他們第一部劇情電影叫做《競速世界》,評論和票房都稱不上成功,而1992年第二部《我想你》同樣折戟沉舟,這兩件事深深刺激了兄弟倆。也逼得倆人在1992年裡花了整年時間來構想自己將來的藝術創作路線,如何形成自己的作者風格,以及要以這種風格去創造怎樣的影像世界。
答案其實很簡單,就是不再走大電影工業路線,儘量遵從本心,用最小的成本、固定的劇組成員,以非職業演員為主、採用最簡單直接的拍攝方法去靠近生活實質,去捕捉角色豐富細膩的情感。這樣的方式會讓他們從高成本高壓力的狀態下解脫出來,從而只向自己和觀眾負責,這樣拍出的電影會有活力,會找到與真實世界相連的通道,而且,他們在紀錄片領域裡積累了20多年的寫實主義風格拍攝也不會被遺棄,反而會發展出一種特有的風格,近距離去接近人物,從而獲得一種超脫出戲劇張力的真實感。
此後,他們蟄伏了三年,細心打磨劇本,精心完善了劇本裡的人物和情感,於1996年拍攝出了講述非法移民題材的《一諾千金》,該片入圍了坎城電影節的「導演雙周」單元,並獲得了觀眾和影評人的熱烈歡呼。
《一諾千金》是達內兄弟電影生涯中裡程碑的作品
《一諾千金》意義重大,可以說涵蓋了日後達內兄弟創作的所有要素,此後,達內兄弟的所有片子都沒有逾越這些自我界定的作者風格,而且從這部開始,達內兄弟都是按照劇本的順序來拍攝場景,而不是按照一般集中拍攝場景的工業流程方式。
這樣做據他倆說有兩大好處:一是演員跟隨劇本這樣走,會不斷琢磨角色,沉浸在人物體驗中,演員跟角色日益化為一體;其次是利於修改、他們倆的電影雖然拍攝成本不高,但拍攝周期很長,通常是3個月左右,且一邊拍一邊會根據現場情況靈活修改,有時甚至結尾都會完全改寫。譬如《孩子》這部電影,就跟當時寫的劇本不一樣,而是在不斷彩排和重拍中找到靈感,逐步達到比較自然的狀態拍攝出結尾戲份。
達內兄弟的電影風格標籤包含有:
流暢、自然的手持攝影,跟拍、焦鏡頭,淺景深窄視野、用逼仄畫框突出畫外空間
《孩子》從頭到尾使用長焦鏡頭,開始圍繞著主人公打轉的逼仄鏡頭,正是完全展示主角失子後的個人世界,一個封閉自我的世界。隨後,鏡頭逐漸展開,主角在法律裁定和個人復仇心裡徘徊。最後,畫框裹住了兩人,在木料廠結尾戲裡建立了某種看似奇異實際符合常理的倆人關係中結束了故事,象徵了寬恕、和解和新生。
據說,劇本一開始是從復仇開始展開的,但接下來,兄弟倆不願意用復仇的狹隘思維來完成這個故事,最後從《哈姆雷特》和《聖經》亞伯拉罕的章節裡得到靈感,從而實現從復仇到寬恕的心理轉變。
寫實主義,用攝影師捕捉演員的表演,而不是依賴演員去配合攝像機的運動
《孩子》高潮,布魯諾到警局認罪,人生第一次坦然面對生活,仔細看他的表情和史蒂文的錯愕,警官的不解,一氣呵成的搖鏡跟拍,鏡頭內完成了剪輯組接。
儘量採用自然光,即使打光,也用大面積的散光,利於演員的自然表演和攝像機的靈活機動
《一諾千金》,路燈做為散光源,為阿米杜妻子對伊戈爾的誤解提供了足夠的真實表演空間。
精心設計的小道具,為心理寫實鋪好通往現實的象徵
《一諾千金》裡的金戒指,既象徵著罪證,結尾賣戒籌錢,又是救贖。
《羅爾娜的沉默》,裝著信封的錢,代表著兩人重建信任,以及最後斯人逝去羅爾娜的痛悔。
《孩子》裡,嬰兒車暗喻著責任,賣掉嬰兒車後,布魯諾才意識到已為人父,開始成熟,學會承擔責任。
堅持反映現實,用普通小人物的境遇不斷質問社會體制
《兩天一夜》裡,工人們為了一個職位,不惜大打出手,導演潛臺詞是,我們的社會體制為何讓工人們如此恐懼失業,從而忘掉扶助弱者?人們為了避免恐懼成了暴力的同謀。
劇情和人物打磨足夠深度的人性體驗,不去討好觀眾,用一個無法預見的過程直觀表現現實生活的粗糲狀態。
《單車少年》 這樣一個刺傷監護人的熊孩子給觀眾留下的印象不是惡劣,卻是心酸。
每部片子裡總有一到兩個轉折讓人目不轉視,為人物的命運揪心。
《羅塞塔》 羅塞塔非但不感激救助自己的裡克特,反而在裡克特落水後,掙扎了很久,這是全片最震撼人心的地方,是什麼讓一個人丟掉了良心?是什麼為了尋求自己的存在感和認同而想去出賣他人,甚至漠視別人的生命?
《羅爾娜的沉默》 快到電影結尾,觀眾才驚愕發現羅爾娜並沒有懷上孩子,而那只是她為了愧疚心理產生的幻覺。
《一諾千金》父親被伊戈爾像狗一樣拴在鐵鏈子上動彈不得,懇求兒子鬆綁並不要告訴阿米杜妻子真相,但伊戈爾最終選擇了良心和憐憫。
震撼人心或溫情的收尾
《羅塞塔》羅塞塔想自殺,但現實荒謬是即使想自殺,煤氣還沒了,只能去買煤氣再自殺。裡克特及時出現並不計前嫌,最終讓羅塞塔在慚愧中重新找回了痛感,由痛感找回了存在感,結尾是溫情的。
《孩子》 結尾兩人抱頭痛哭,淚水裡飽含喜悅、洗滌新生的力量讓觀眾動容
對了,熟悉電影史的朋友或許覺得這些跟丹麥導演拉斯·馮·提爾和託瑪斯·溫德伯格提倡的「道格瑪95電影運動」很像,但達內兄弟曾經回應過這樣的疑問:「首先,我們拍攝《一諾千金》時,並不知道『道格瑪95宣言』,其次,要說真正唯一相同之處的話,那就是獲得了創作上的自由。」 從拉斯·馮·提爾等人早已放棄「道格瑪95宣言」來看,達內兄弟倆仍然用著自己的辦法在拍電影,從無本質上的變化。
實際上,從1992年開始,達內兄弟就宣稱將來要拍攝出「跟觀眾握手般的電影」,不僅有冷酷和悲愴,鞭辟入裡地解析我們的時代,更要從身處的這個世界找到久違的人性溫情,找到現代人類真實的生存狀態。
20多年來,兄弟倆確實初心不改,拍攝的影片涵蓋的社會題材有:非法移民、底層勞工、單親家庭、安樂死、吸毒酗酒自殺弱勢群體等,而且他們基本上都是以家庭關係為解析單位,究其原因,是因為他們認為:「在家庭內部,愛與恨是最強烈的」,家庭關係構成社會關係的基石,見微知著,家庭問題往往凸顯成為社會問題。
《兩天一夜》中的歌迪亞和她的工友們
是以我們可以看到,他們所拍攝的片子,除了《兩天一夜》稍微偏向了工友關係,其它所有電影無不都是以家庭為核心的。
也是從《一諾千金》開始,達內兄弟培養出了自己的御用團隊,除了攝影師伯努瓦·德爾沃、阿莫裡·迪凱納、布景師伊戈爾·加布裡埃爾、服裝師莫妮卡·帕內爾等固定班底外,他還在多部電影裡使用了這些御用演員:
奧利維耶·古爾梅
這廝從《一諾千金》開始一部都不落,據說《無名女孩》裡也有他。哪怕是《羅爾娜的沉默》及《兩天一夜》裡打個醬油,都打得如此生動。
當然,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一諾千金》裡伊戈爾那個貪財卻又舔犢情深的老爸,以及讓他拿下2002年坎城影帝,《兒子》裡那位因喪子之痛而孤獨自閉的木匠。
傑瑞米·雷尼耶
15歲的他在《一諾千金》裡飾演伊戈爾而一戰成名,從此成為達內兄弟的寵兒,2005年拿下金棕櫚的《孩子》至少有他一半的功勞,細膩動人地演繹出了布魯諾的轉變,而《單車少年》裡那位落魄老爸的塑造也頗讓觀眾稱道,但不知為啥,一直都沒拿下任何一座演技大獎,也許還需待磨礪時日吧。他還因《狼族盟約》和《贖罪》進入主流電影圈,最新作品是2015年的《聖羅蘭傳》,獲得當年凱撒獎最佳男配角的提名。
法布裡齊奧·羅吉恩
達內兄弟作品裡最重要的配角,從《羅塞塔》開始,除了《兒子》缺席外,其它也是一部都不落,他的特點是正邪兼可,既可以演《羅塞塔》裡那位深情的裡克特,《兩天一夜》裡的好丈夫,也可以演《孩子》裡敲詐布魯諾的小混混,當然,給觀眾印象最深刻應該是《羅爾娜的沉默》裡那位窮兇極惡的阿爾巴尼亞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