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大社會思想委員會主席羅伯特·皮平: 今天我們依然可以做一個黑格爾主義者
(之三)
張雙利
文匯學人 2015-01-06
§ 藝術能夠生動地向我們呈現現代道德生活是怎樣實際展開的,而這是哲學所不能做到的
文匯報:您在演講中,明確指出我們依然應當對於現代的藝術、文學等保有濃厚的哲學興趣,因為正是在這些藝術作品中我們可以直面現代世界的問題,可以進一步反思這些問題的真實涵義和可能的解決道路。
皮平:的確像你所說的這樣。在我本人對黑格爾的研究過程中,我一般每連續研究5-10年後,就會暫時停一停,轉而去研究尼採和海德格爾。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尼採和海德格爾的哲學剛好是對黑格爾哲學的直接批判和否定,它們代表著否定的、批判的和悲觀主義的方面。
但我一直認為,尼採和海德格爾的批判並不能使人們在根本上不再認同理性社會的目標,不再認同自由、公正、平等的理念。我是從羅蒂那裡學到這一點的。羅蒂告訴我們,你可以像那些後現代主義者們那樣持悲觀態度,認為生活中的一切都成為無意義的任意流動,但你卻不能否認一些最基本的信條,比如人要能滿足溫飽,不能為了一些人的利益而使另一些人遭受痛苦等等。我認為學生們之所以會被那些極端的批判徹底吸引,是因為他們忽視了蘊含在現代事業中的一些最簡單的倫理渴望。尼採認為這些最簡單的倫理渴望只是資產階級的、奴隸的道德,但人們渴望能夠過上安全、和平的生活,這並不卑鄙、也不醜陋。也正是在這一點上,我與一些史特勞斯主義者有分歧,同樣也是由於這個原因,我會去研究好萊塢的電影。
最近,我正在做很多關於尼古拉斯·雷的電影的研究。透過這些電影,我們會看到人們對於現代生活的那些最基本的渴望(家庭起初建立在父母之間的浪漫愛情的基礎上,家庭成員之間有濃濃的親情,這樣的家庭在社會中能夠有不錯的前景等等)是真實的、無可厚非的。也就是說,黑格爾所提到的那些最基本的現代價值依然值得我們去追求。
文匯報:是否正是因為上述的這個原因,您才主張我們在當今的歷史條件之下依然可以做一個黑格爾主義者?
皮平:確實如此。我認為黑格爾所提出的那些概念、所闡發的那些範疇對於我們理解今天的生活、分析今天的政治都具有重要意義。尤其是他所提出的那個關於自由的複雜的概念。黑格爾關於自由的概念遠比自由主義的自由概念要複雜,比康德的自由概念要更加富有內容,我們可以沿著這個方向去思考藝術、政治、大眾文化等很多重要的問題。
文匯報:在您看來,對藝術哲學、哲學與文學關係的研究具有怎樣的獨特意義?
皮平:關於藝術,黑格爾的最核心範疇是自我-知識,不是美、快感、對理念的表象、對神聖的表象等。藝術是我們達到自我-知識的一種集體性的努力。因此,通過藝術作品我們能夠更好地理解我們自己。這是從黑格爾哲學的角度給出的一個最簡單的回答。具體來說,我們對生活中的那些規範(我們在生活中真實地把它們認作價值,認為值得為之做出犧牲)無法直接給出定義。這些規範包括正直、勇敢、誠實等等。它們是所謂的「厚概念」,既不能直接定義,也不是不可定義的。我們必須通過看到它們是怎樣活生生地發揮作用的才能更好地理解它們,而我們在小說、戲劇、電影、繪畫等藝術中才能直接看到這些,在哲學的命題中,是看不到的。比如,我曾經專門寫過一本關於亨利·詹姆斯的小說的著作(《亨利·詹姆斯與現代道德生活》)。詹姆斯筆下的人物都世故、聰明,他們生活於一個古典的道德結構正在瓦解的世界。在歐洲,傳統貴族等級制及其所代表的價值正在衰落、被來自美國的金錢所瓦解;在美國,金錢又帶來了新的危機,人們試圖用金錢來「買」威望、「買」人與人之間的新的等級關係。詹姆斯筆下最好的人物都試圖在這種傳統的評價體系已經崩潰的條件之下來尋找自己的人生道路。所有這些都極富啟發意義,它能夠生動地向我們呈現現代道德生活是怎樣實際展開的,而這是哲學所不能做到的。
作者:張雙利
責任編輯:李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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