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探戈》:探戈是孤獨者的三分鐘愛情

2021-02-26 拉美電影迷宮

想像一下身處20世紀初,你是一個海員,輪船剛剛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碼頭靠岸,你就飛奔著去尋找你的美麗戀人。在一個充滿汗水與烤菸氣味的酒吧,你找到了她,靠在另一個男人的肩上。這時《一步之遙》的歌聲響起:

差一點就贏,差一點就贏,

那輕佻而愉快的女人左右了我的神經,

她直白而強烈的主見摧毀了我的性情,

而當她 微笑著發誓說愛我,

到頭來,卻又是空口無憑。

 

差一點就贏,差一點就贏,

所有的瘋狂就為那一時間的愚冥。

然而她只輕輕一吻

我的悲傷便一掃而淨

心靈的苦澀也大大減輕。

 

你一把摟過她,在狹小的舞池裡跳起舞來,不時迅速扭頭警惕那可惡的情敵,而她時而勾腳撩撥你的身心,眼神卻瞥向其他的男人,於是你表情嚴肅地不斷變幻舞步,期望拉回她狂野的心,並想像著情敵倒地身亡……探戈舞就是從碼頭、妓院、酒吧誕生的一種舞蹈,如聶魯達所說一開始就混和了汗水與烤菸、百合花的芬芳與尿騷味、嫉妒與欲望。1935年由阿根廷歌手卡洛斯·葛戴爾作曲,亞法多·勒佩拉作詞的《一步之遙》(Por Una Cabeza)準確而完美地詮釋了「探戈」中男女的情慾與爭戰。

在探戈走向世界的過程,許多舞者和樂師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阿根廷探戈舞者胡安·卡洛斯·科佩斯和瑪利亞·尼夫斯·雷戈就是其中的兩位。

電影《最後探戈》就是他們生命故事和紀錄和演繹。這部電影要探討的不是「探戈是如何走向世界的」,甚至也不是「胡安和瑪利亞如何成為傳奇舞者和藝術家?」而是一段沒有愛情的「愛情」故事。

今天再來看這部電影,似乎另有一番滋味,因為就在6天前,2021年1月16日,胡安在阿根廷去世了。

It Takes Two to Tango(一個巴掌拍不響)

當探戈遇上電影,會發生一種奇妙的反應:《探戈狂戀》《探戈課》《舞動天地》……

《最後探戈》也是一部令人驚嘆的電影,那種美,那種痛,那種驚心動魄又波瀾不驚。

它是一部紀錄片,但裡穿插著一幕又一幕探戈舞的情景再見,所以又有著劇情片和歌舞片的起伏與華麗。胡安·卡洛斯·科佩斯和瑪利亞·尼夫斯·雷戈一起跳了將近50年的舞,最後還是分開了。而「最後探戈」指的就是他們在1997年東京的那一場演出,那是他們一起跳的最後一支舞。所以影片有一個很有趣的倒敘結構:80歲的瑪利亞回憶20年前的那場別離和自己的一生;導演用探戈舞重述他們的戀情。

感覺上有點象阿根廷版本的「霸王別姬」,他不斷移情別戀、結婚生子,而她始終如一。不同的是,阿根廷的程蝶衣——瑪利亞·尼夫斯把她的愛進行到底了。在她不再相信愛情的時候[1],她的愛才真正開始了:她對探戈舞的愛,對藝術的愛,對自己的愛。

事實上,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也許正好合上了探戈舞的精神:左顧右盼、醋意大發、蟹行貓步、深沉哀愁,探戈舞就是一場男女用生命自願投入其中的戰爭或搏鬥。是在地獄中,用彼此的臂彎和足尖創造天堂的努力。所以,儘管合作後期他們咬牙切齒、疏離冷漠地共舞,卻不僅沒有失去其藝術性,反而有一種令人靈魂震顫的力量。

影片的創作者一定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片中插入大量的舞蹈段落:資料影像、情景復現,還有當下的舞蹈,舞蹈不僅完美地成為敘事的一部分,而且被電影重新創作。

有一段影像資料是這樣的:在夜晚的街頭,他們一起翩翩起舞,她穿著性感暴露的紅色舞衣,露出大部分的腰和腿,他如移動的大理石般堅毅靜穆,背景處霓虹閃爍,車流湧動,他們的舞如移動的豐碑。

還有有一段紀錄鏡頭是瑪利亞指示兩個年輕演員如何跳出她和胡安那種極度疏離感覺,她甚至親自上陣與年輕的男主角共舞,那種時空交錯和虛構與現實交融的感覺,勝過千語萬言。

當然最華彩的部分是情景再現舞蹈,拍得極有創意:他們相愛時,一根鋼索吊起了她,她如同擁有魔力,一邊飛翔,一邊舞蹈;他們熱戀的段落是模仿《雨中曲》拍的,大雨中無人的街頭,他們跳了起來,背景是鋼鐵的堅固橋梁;

跳出了國門後,他們開始在一張小桌子上跳舞,危險又美麗,如臨深淵,如同他們的關係隨時可能結束;

三人探戈雖然在卡洛斯·紹拉的《探戈狂戀》和到班德拉斯的《舞動天地》中都曾有過,在這裡依然動人;而當他們的合作關係也終於結束,只剩下她一人。

這時,她開始跟一個黑衣人共舞,這黑衣人完全將自己融入背景的黑暗中,仿佛不存在,又仿佛無處不在,她似在獨舞,又似與黑暗共舞,年輕的她,中年的她,老年的她;虛構的她,真實的她。她成了黑暗中的舞者,與黑暗共舞,與孤獨共舞,與死亡共舞。最後,她輕輕把黑影推走。

這時探戈舞的性質已經改變了,傳統探戈舞中,男性舞者居主導地位,女性舞者附和、追隨男伴,以誘惑和挑逗姿態,滿足男伴要求、表達男伴意向,同時展現女性柔美之感。也就是說男舞者決定舞蹈姿勢的時間、地點和速度。但在這一段裡,男性成了一個追隨、附和女性的影子,而女性成為主導者,甚至如同一個「獨舞者」。

歲月靜好的探戈大師

記得我曾問我的學生們:「你們想要歲月靜好,還是成為大師」。有一個說:「歲月靜好地成為大師」。我問:「有這樣的好事嗎?」胡安大概就是那個幸運兒?

他叫著:「她以為我是屬於她的,她錯了,她是屬於我的!」有趣的是,他和瑪利亞在美國拉斯維加斯舉辦了婚禮,照片中真是一對璧人。但是回到阿根廷後,他說:「拉斯維加斯的婚禮,在別的地方無效,所以我們還是單身。」有一段時間胡安不知為何要自殺,一個金髮女人阻止了他,後來金髮女人成了他的妻子。影片中,他的妻子說:「我忍了他們25年,我告訴他,你不可以再跟她跳下去了。」這就是胡安和瑪利亞1997分開的原因,瑪利亞非常痛苦,但一直不知道原因。

胡安說:「最艱難的時候,我也沒有想過放棄探戈舞,我願意為探戈去死」。但只有了解了探戈舞的複雜微妙,才知道放棄一個合作了50年的舞伴意味著什麼。「由於阿根廷探戈豐富美妙的旋律和變化多端的節奏,舞者並不需要刻意地追求節奏的吻合,而是用兩位舞者的默契去感覺、表現舞曲中曲調的豐富、節奏的多變和如泣如訴的情緒,尤其是是舞者位置的靈活多變和令人眼花繚亂的腿部動作。很顯然,男女舞者要完成這一系列動作,必須要互相配 合、充分磨合以達到身體動作和心靈的協調。在擁抱中,二人的每一個舞步都是給予和索取的交換,都要為對方提供他(她)所需要的,所以可以說,探戈取得成功的秘訣就是舞蹈中兩個舞者始終緊密聯繫在一起,這是一個奇蹟,是它帶給世界的一個新創意。」[2]

老年的胡安成了探戈舞教練。

一個女人和一座城市

如果說每一個偉大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默默付出的女人;那麼每一個偉大的女人背後,都有一個有才的渣男。瑪利亞如此?弗裡達如此?波伏娃如此?

瑪利亞的經歷是典型的女性成長教材:失去初戀、失去愛人、失去做妻子和母親的機會、失去舞伴、失去舞蹈……。

虞姬自刎的時候,一定是幸福的,因為死亡比別離更可怕,因為她可以在別離前死去,死在愛人的懷中。

瑪利亞沒有去死,每一次失去和別離,都讓她重新定義自己,浴火重生。她說:「別離讓我痛苦,但我必須感謝別離,它讓我成長,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一個藝術家,一個更好的探戈舞者」。痛苦飼養藝術,藝術飼養靈魂。

她說:「80歲的時候,一個人可不好。」如果有一天,年老體衰的瑪利亞即不能再跳舞呢?我想她依然是藝術家,愛的藝術家。弗洛姆在《愛的藝術》一書中說,愛是一門藝術,需要學習理論和實踐。

片中瑪利亞一次次獨自一人穿越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街頭,紅髮如火,滿面風霜,抽著香菸,說著故事,像一個愛之戰的倖存者,一個女王,獨步於自己生命的狂野。

影片最後一個鏡頭,是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市的方尖碑慢慢拉出整個城市的全景。一個女人與一座城市,一段愛情故事與一則舞蹈傳奇,已經融入了阿根廷精神中。

生命本身也是一場行為藝術,因為痛,才會起舞?哎呀,脖子好酸,不寫了,我去跳會兒爵士。


[1]片中瑪麗利在訪談中說:「愛情不存在,這是我得出的結論,你必須利用男人,然後拋棄他們,女人為男人流的眼淚都是不值得的。」

[2]武曄:《阿根廷探戈興盛的原因及對民族文化的影響》,對外經貿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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