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的作家赫爾曼·黑塞寫過一句話,「天真的人能夠愛,這是他們的秘密。」起初我的理解極為淺顯,以為天真就是不諳世故,易於相信。直到我看到電影《眩:北齋之女》,忽然間就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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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眩:北齋之女》講述了18世紀浮世繪大師葛飾北齋的三女兒阿榮,一生追隨父親,不斷精進畫技的故事。
先說說葛飾北齋是誰,你可能不一定記得住這個名字,卻肯定在無數個場合看到這張圖——《神奈川沖浪裏》,出自他手。被譽為日本浮世繪巨匠,梵谷都深受其影響。
阿榮,筆名葛飾應為。阿榮二字,在日文中就是「喂,餵」的意思。在女性取名如此隨意的年代,阿榮卻在繪畫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我當然知道,能獲得如此成就,天賦、努力和父親的指導,缺一不可。然而,通過影片,我卻堅定地認為阿榮最不可或缺的特質是,天真。並且,這一特質也貫穿了她的藝術追逐和感情經歷。
即便放在現今的年代,阿榮也稱得上是特立獨行。因為丈夫畫畫不夠好就主動結束三年的婚姻,乾脆回到娘家當父親的幫手,終日不修邊幅,和一群男學生一起埋頭作畫。
對阿榮而言,繪畫不是維生,也非打發時間,而是真正的痴迷。她不懂化妝、家務,卻對石頭、顏料很在行;家對岸發生火災,別人擔心火情,她卻驚嘆火的顏色絢爛;就連父親北齋中風臥床,她擔心之餘又免不了嘀咕,是不是該拿起畫筆了。天真地對待藝術,才能毫無保留地投入。
對待感情亦然。
觀看火災時,她認識了善次郎。也是父親北齋的學生,頗有造詣,擅長春宮圖。阿榮始終對筆下的美人圖不滿的時候,善可以拽著她出門去妓院。走過櫻花飄散的大街,兩人百無聊賴地走著,阿榮的心事也落了一地。也正是在妓院,阿榮領會到光與影的相互關係。
而真正打動阿榮的是,善懂她。一幅畫,善可以看出哪裡是阿榮畫的,哪裡是北齋畫的。對於一生都在追趕父親的阿榮而言,了解,是多麼溫柔的一件事。
即便心意相通,二人卻並未走到一起。善和歌舞伎阿瀧住在了一起,從此和阿榮保持著情人關係。這是阿榮的天真,不在乎世俗,不關心未來,她需要的是被了解,即便是毒藥也要一飲而盡。
感情弔詭之處在於,我們欣賞的卻不一定會選擇為伴。善和阿榮終究不是一路人,繪畫是阿榮一生的使命。而善呢,繪畫對他而言不過是騙女人睡覺的。於是,善才可以說出,阿榮也是他的光。或許,在善縱情聲色時,某個霎那間,內心也會掠過一絲懊惱吧,將才華碾碎灑進俗世的心有不甘。
在阿榮心中,父親是光。在父親北齋掙扎著完成《富士越龍》畫作的靈魂——龍之後,他感嘆,「若在給我十年,不,哪怕五年,我將成為真正的畫家!」這句話直戳人心,讓人不得不承認這就是專業與業餘的區別。即便得到全世界的認可,但專業畫家在眼中,求索之路永無終點,始終是掙扎著向前走啊。
在追趕父親的過程中,阿榮也悄無聲息變成了他人眼中的光。她逐步脫離了父親,開始有了自己的風格。《吉原格子裡之圖》就是阿榮回憶和善一起逛歌舞伎的感受而創作,透過格子,阿榮看到裡面藝妓忽明忽暗的面孔,外面窺探之人波濤暗湧的欲望。阿榮將自己的名字「應為」巧妙地留在了燈籠上,似乎在寓意著光影的製造者。
父親去世後,阿榮的生活依然照舊,繪畫佔據了全部。在67歲時離開了弟弟家,從此下落不明。
看到最後,我記得的是扮演阿榮的演員宮崎葵的眼神,透著浸潤塵世的人所不具備的天真。那股天真,曾落在父親的畫筆上,落在情人的臉上,落在自己的美人圖上。而今,它依然隨時落在世間萬物上,最終抵達的是內心永不可及的目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