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外篇·知北遊第二十二》中有個名叫知的人北遊玄水,登隱聳之丘,正好碰上無為。
知問無為:「我想問你個問題: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無為聞言,啞然不答。
知問不出名堂,回到白水之南,登狐闋之上,拜訪狂屈,並向他問道。狂屈聞言回答:「你問的道我知道,且聽我說。」話剛出口,卻又終於沒有說下去。知問不出名堂,返於帝宮,拜見黃帝而問道。
黃帝說:「無始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知聽黃帝這麼一說,接口道:「還是我和你懂得道,無為和狂屈根本不懂什麼道。到底是不是這樣?」
黃帝回答:「無為是真正懂得道的人,狂屈也和無為相近,只有我和你,離道還遠得很哩。」
知和黃帝的回答告訴我們,道是虛無的,因而不能問,不能說,只能體會。真正能說得清的,就不成其為道了。無獨有偶,道家這種對於虛無地道的體認方式,在佛教的禪宗裡,也有著類似的體驗。
禪宗發展到了五代,韶州雲門山(在今山東乳源北)光泰禪院文偃禪師創雲門宗,成為禪宗五家之一。文偃的說教方式主要有雲門三句、三字禪和一字禪。
何謂「雲門三句」?「雲門三句」就是「涵蓋乾坤」,「截斷眾流」,「隨波逐浪」。後來又說三字禪,人問:「如何是佛?」文偃回答:「乾屎橛。」又有人問:「不起一念,還有過也無?」文偃回答:「須彌山。」
然而,文偃平時用得最多的,還是一字禪。如有人問:「如何是正法眼藏?」回答:「普。」正因為佛法深奧,難以言說,所以文偃才用簡潔精妙的語言,啟發禪僧思路,讓悟者自悟,明心見性。
早在文偃以前,唐代圭峰宗密就曾說過:「寂寂之心,靈知不昧,即是空知,是汝真性。任迷任悟,心本自知,不藉緣生,不因境起,知之一字,眾妙之門。」「眾妙之門」一句,語出《老子》,可知佛道智慧,彼此融匯,彼此互補。
後來,文偃感到對於真正什麼叫禪,只要用心去悟,其實一個字也是多餘的,就索性學起「維摩一默」,乾脆連一個字也不說了。
那一日,文殊問維摩詰:「何等是不二法門?」維摩詰默然不答。文殊見狀嘆曰:「善哉,善哉!無有文字言語,是真不二法門也。」
維摩詰的這種默然做法,我們也可在大方廣獅子吼經裡找到佐證:「法唯一字,所謂無字。」所以,佛說:「我於某夜的最真覺,乃至某夜入涅槃,於其中間,乃至不說一字。」
在實踐中,文偃對於無字禪,可謂身體力行。一次,廣主劉王詔文偃等高僧到宮裡避暑,眾禪師頻頻交往,說法問訊,只有文偃一人,既不交往,也不言語。
這樣幾天下來,宮裡有個值殿師看出了文偃的用心,就在碧玉殿上貼出一偈道:大智修行始是禪,禪門宜默不宜喧。萬般巧說爭如實,輸卻雲門總不言。
後來,由於禪宗廣泛流行,所以佛家無字禪的影響,風靡於知識界,人們時於莊子的說教,反倒漸漸淡忘了。
其實,禪宗無字禪的妙處,在於啟發人們,對於某些深奧而一時難以說清,甚或說不清的道理,與其用枯燥的說教惹人生厭,還不如讓人靜下心來默默地去體會默察,從而達於豁然開朗、大徹大悟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