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金剛經》我讀慣了,隨手帶在身邊,沒事的時候就讀一讀。一次一次讀,覺得意思讀懂了,但是一有事情發生,又覺得其實沒有懂。
有人問我:為什麼讀《金剛經》?我其實不十分清楚,只是覺得讀了心安吧,就讀下去了。
通常,到一城市,進旅館房間,習慣先燒一截艾草。焚香,坐下來,在硯石上滴水,磨墨,開始抄一段經。
抄完經,會覺得原來陌生的房間不陌生了,原來無關的地方,空間、時間都有了緣分。像桌上那一方石硯,原來在溪澗裡,卻也隨我去了天涯海角。
②有一年我在臺灣高雄上課,住在旅館,然後突然電話響了,拿起電話是我妹夫跟我說父親彌留,所以趕快到機場飛回去。最後他講了一句話,大哥你順便帶一套黑西裝來,我大概就知道怎麼回事。
去飛機場前,我突然看到一個木頭盒子,是爸爸在我讀書的時候給我的,上面是于右任的題字:敦煌莫高窟活版印刷金剛經。
我年輕時候喜歡音樂,看到《金剛經》覺得簡直是天書,老爸怎麼會給我這個東西,就丟在書架上沒有怎麼去讀它。那次很奇怪看到上面都是灰塵,我想那是爸爸給我的,就把它隨身帶著上了飛機。
在飛機上,我忐忑不安,那種忐忑大概是人生最苦的一件事,你對未來要發生的事情完全無法掌握。
我就把那個盒子打開,又把卷子展開。卷子是大概1200年前唐朝鹹通九年刻本金剛經的影印本,原本在大英博物館,1907年左右被一個叫斯坦因的英國考古學家從敦煌帶走。他當然知道那是印刷史上不得了的東西。
《金剛經》打開以後發現裡面講因果,有一個原因就有一個結果,可是你通常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和什麼結果,所以它叫不可思議。這種不可思議告訴你很多事情沒有辦法用邏輯去推測。
當時打開慢慢讀,發現好奇怪的因果,父親怎麼在我讀書時候,二三十年前把這件東西給我,而我這麼長時間也沒有好好讀它。
為什麼父親彌留的時候,我要趕到溫哥華去醫院看他的時候,在飛機上打開這個卷子,然後一路讀下去。
這個卷子的開頭有一張木刻版畫,畫中央坐著的是佛祖佛陀。我認為佛陀是個老師,我很佩服這個老師,我一生教書沒有他教得好。因為佛陀在菩提樹底下思考活著的理由是什麼,活著有沒有一個更好的理由說服自己它是比死亡更有意義的事情,讓他領悟了,領悟以後他到處去開課。
講課的地方叫做精舍,或者叫做道場,都是當地有能力的人所提供的場所。當時有一個給孤獨長者,用今天的語言來講,他就是一個企業家,有資本,也有資源。他聽大家傳聞佛陀講課講得好,聽了後對人生會有不同的看法,很想很請他來講課。他就到處物色適合上課的地方,最後找到一個花園。
花園的主人是祇陀王子,他說好,花園可以讓出來,條件是要遍地鋪滿黃金。我一直覺得給孤獨長者是一個了不起的CEO,精明、聰明,他最後就用很薄的金箔來鋪滿這個花園。祇陀王子不甘心,他說所有的土地你用金箔鋪滿,而所有的樹卻沒有黃金覆蓋,所以樹還是他的。
大家在《金剛經》裡面讀到「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就是花園取了兩個名字,一個是祇樹,一個是給孤獨長者。
後來佛陀來了,就是木刻畫呈現的畫面,他坐在中間,左下角是須菩提。須菩提代表大家來問問題 「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意思是我們今天來上課,不要告訴我們股票會漲嗎,而希望知道自己常常混亂的心、浮躁的心怎麼能夠降伏下來。
佛陀就從「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這兩個主題開始講。我們人類一直在進步,可是你讀到2000多年前的上課記錄,覺得他們還蠻進步的,師生對答得這麼好。
我後來想,這兩個問題我從小就想問的,可是我不知道在哪一個課裡面去問,數學課也不適合,英文課也不適合。而在古代,不管希臘哲學學員還是印度學員,他們會問生命裡面根本的問題。
我在飛機上讀這個經,突然覺得好有趣,父親怎麼留這樣一件東西讓我在30年以後再去讀它,可能因緣才到。
因緣是客觀條件,當條件全部水到渠成,我們叫因緣具足。我打開那個卷子竟然是在父親彌留時,好像那是因緣具足的時刻。
我讀到最後嚇一跳,是因為一個唐朝人,他叫王玠。王玠在鹹通九年(公元868年)四月十五日為二親敬造普施。他的父母親去世,為了發願使已經死亡的父母親能夠超度,所以就刻了《金剛經》。
忽然覺得嚇一跳,因為我好像是21世紀王玠的樣子。他在1200年前為二親敬造普施,而我自己在父親彌留時,好像冥冥中知道要做一個功課。最後我在醫院再誦一遍父親給我的《金剛經》送他走。
我父親是黃埔軍校出身,自律甚嚴,永遠是「黎明即起,灑掃庭除」,他對孩子要求也很嚴。那種嚴肅讓我和他不親,有點敬畏,有點怕他。他總問你功課做了沒有,考第幾名,我說第二名,他問為什麼你不考第一名,從來沒有一句溫暖鼓勵的話。
可是那個時候還是覺得捨不得。當醫生確定他已經走了,瞳孔放大,真的要告別的時候,我就看著那樣的臉和身體,覺得熟悉又無比陌生。
心裡講一句話說:要告別了,來世如果還要做父子,希望不要這麼陌生。就握著他的手。
那是我自己很特殊的捨得或捨不得的經驗和記憶。我想捨得和捨不得這樣的課題,可能每一個人,都會填進他自己非常不同的內容。
③《金剛經》的開頭,沒有說任何道理,沒有任何教訓、開示,只是簡單樸素、實實在在、按部就班的生活。穿衣,乞食,吃飯,洗碗,洗腳,敷座……像第一個人每一天做好自己的家務瑣事。
一件簡單的事,做起來不難,可以日復一日,成為每一天例行的公事。每天做,卻不覺得厭倦、煩瑣;每一天做,都有新的領悟;每一天都歡喜去做;這會不會就是修行的本質?
像將近三千年前舍衛大城的乞食隊伍,像今日清邁僧眾依然維持的行乞,像商家依然信仰的清晨的布施,右膝著地,聆聽經文的虔誠,都是不難的事,但是每一天做,每一天歡喜地做,或許就是修行的難度吧。
現代文明是不是恰好缺少了這樣簡單而又可以一再重複的信仰?傳統手工作坊分出經緯,認真織好一匹布帛,傳統農民耕作,播種、插秧、收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守著小小一個本分,不斷求精進,沒有妄想,因此可以專注。
清邁小食攤上老年的婦人認真把青木瓜切成細絲,認真在一個石缽裡把花生仁搗碎成細粉,都不是難度高的事,但是如此專心,沒有旁騖,可能重複了三十年,因此那動作裡就有使人讚嘆的安靜。
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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