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淡墨文成
作者 / 張嘉麗
俗話說人生有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是說打鐵,日夜在煉爐旁忍受炎熱,活著如入地獄。撐船,船行風浪間,隨時都有翻船喪命的危險。賣豆腐,三更睡五更起,做驢子的工作,得僅能餬口的小錢。三者中打鐵居首不無道理,打鐵需成天陪伴高溫煉爐,忍受炎熱還要奮力掄錘,是常人難以堅持的沉重體力活。
平和鄉下河村是文成有名的打鐵第一村,村民祖輩靠打鐵為生,是文成傳統的手工打鐵村,距今已有百餘年的歷史。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打鐵在下河更是一份炙手可熱的職業,曾經飛濺的火花,是他們生命的光芒,落下的錘聲,是他們人生的節拍。後來隨著機械製造業的迅速發展,「叮叮噹噹」的打鐵聲漸漸在人們的生活中遠去。但在下河,仍有這麼一群人,像他們的先輩一樣,守著炎熱的火爐,敲打著各式各樣的鐵器,繼承著祖輩們傳下來的家庭打鐵手藝。
下河村打鐵技術傳承的,是由南北朝時期著名冶金家綦毋懷文發明的「灌鋼法」。冶煉方法是選用品質較高的鐵礦石,冶煉出優質生鐵,然後,把液態生鐵澆注在熟鐵上,經過幾度熔煉,使鐵滲碳成鋼。由於是讓生鐵和熟鐵「宿」在一起,所以煉出的鋼被稱為「宿鐵」。
下河村打鐵傳承的手藝就是這種煉鋼方法。即在打鐵的時候,將生鐵片蓋在熟鐵薄片上,使生鐵液可以更均勻地滲入熟鐵之中,從而形成鋼。下河村的加生工藝獨到之處是只在料鐵的一面加生,使成品刃口的兩面耐磨程度不一致,從而達到刃口始終保持鋒利的效果。由於鍛制的農具質量好,十份暢銷,使得全村絕大多數的人均以打鐵為業,許多人是四五代打鐵,形成了遠近聞名的打鐵村。他們經營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在自己家裡開設打鐵店,成為夫妻店、父子店、兄弟店;有的到外地定點設攤,邊加工邊出售;有的自帶工具走家串戶為農戶服務。
至今下河村仍流傳著一首民謠:「打鐵鐵爐紅一紅,勝過做木二三工。祖祖輩輩靠打鐵,富了下河一個村。」可見打鐵對村民的影響。解放前,下河村打鐵十分有名,當時大嶨僅有兩家打鐵鋪,而下河一個村就有十幾家。六十年代全村近百戶,僅2戶人家沒有打鐵;八十年代,下河的打鐵到了鼎盛時期,全村有130餘戶人家,家家都開有打鐵鋪。因此,下河村也成為文成遠近馳名的打鐵第一村。儘管隨著時代發展,鐵匠鋪的熱鬧漸漸退去,但如今村中仍有打鐵鋪十幾家。
蔡永亮是村裡所剩不多的一位打鐵師傅。他說,打鐵是下河村世代相傳的手藝,從清朝開始已經有了成熟的加工技術,後來發展到全村家家戶戶都會打鐵,並以打鐵為生。他家打鐵由爺爺輩開始,到他父親,再到他們兄弟,一家三代從清朝一直打鐵到現在。17歲那年,他還在讀書,父親就叫他回來打鐵,剛開始先是學手藝,由於從小耳濡目染,學了兩年之後,他就能獨自打制工具。從學藝到打鐵,他從事這項手工業工作已有30多年。
最早打鐵沒有固定場所,總是哪兒需要就到哪兒,打的也是一些鋤頭等農耕用具及刀具。當時交通沒有現在這麼便利,出門全靠走,東西全靠挑。為了謀生,下河的打鐵師傅們就要挑著風箱、錘子、火鉗、打鐵爐、鐵墩、鐵剪等工具各地行走。這些工具都十分沉重,一挑就是幾百斤,十分辛苦。後來鄉村通了電,流動打鐵少了,村民開始在村裡建起了打鐵作坊。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下河村到處布置了大大小小的作坊。因下河打鐵具有規模,所打的工具好用,便聲名遠播,訂單源源不斷湧來。為了趕工期,村民們從早打到晚,每天「叮噹叮噹」打鐵聲不絕於耳。幾代人就是這麼靠雙手與勤勞生存,創造財富。
去下河村參觀時,還未走近,遠遠就傳來「叮噹叮噹」的打鐵聲。聲音抑揚頓挫、鏗鏘有力,在時代發展與科技進步的今天,那聲音仿佛一個領路人帶你穿越時空,回到手工業盛行的年代,讓人有著剎那的恍惚。
走近後才看到,村中一片不大的空地上,密集著十來個大大小小的打鐵棚,棚外堆積著松碳、鋼材、半成品與成品的鐵器。棚中,師傅們正在忙碌著,他們不時將燒紅的雛形鐵塊由爐中抽出放在鐵墩上敲打,火紅的鐵塊與四濺的火星將師傅們的臉映成火紅色。由於棚中溫度高,打鐵的過程中,汗水順著他們的臉頰不停地流下來。在他們不停地燒制、敲打、反覆鍛造中,鐵器漸漸成形。
打鐵不僅是一門力氣活,也是一門技術活。
一個成品鐵器打製成至少需要五道工序。首先是選材。要選擇適宜打制工具的低碳鋼,低碳鋼有韌性,易成形,經久耐磨。蔡永亮介紹,以前祖輩打鐵選用的材料主要是純鐵塊,現在他們在選材時,首選材料是廢棄的輪船與鍋爐,這些鋼材比純鐵塊容易打造,厚度也非常適合農具,打制的過程會減少一些工序。選好材料後,將鐵片按需切割下來,再將生鐵敲成碎塊,備好松碳就可以準備打鐵了。
其次是加生。加生方法便是「灌鋼法」。先是用松碳將選好的料鐵放入爐中燒紅,將其打成「L」形,按需將生鐵均勻放在上面,然後回爐將生鐵燒至液態,使生鐵滲入料鐵中,逐漸滲碳成鋼,再取出鍛打。這樣,生鐵就能更好地滲入料鐵中,直至生鐵和料鐵完全結合為止。
隨後對灌好鋼的鐵塊進行鍛制。過程中,要將料鐵放入爐火燒紅,反覆鍛造,按需要鍛打成形。鍛制的過程十分辛苦,過去全靠手工,要三四個人掄錘敲打,一天也打不了幾個工具,後來村裡通了電,村民開始使用空氣錘鍛制,這樣就節省了不少力氣,效率也快了很多。
下一個工序是淬火。淬火是將金屬工件加熱到一定溫度並保持一段時間,隨即浸入淬冷介質中快速冷卻的金屬熱處理工藝。淬火可以提高金屬工件的硬度和耐磨性。下河村打鐵用的是水淬,淬的時候師傅們全靠經驗。過程是等鐵器燒到一定的程度就下水淬火,太早下水鐵器會不夠硬,太遲下水會影響質量。淬火,沒有經驗很難操作。
最後是修理,讓鐵器表面美觀、整潔,富有光澤。由於使用的是傳統方法煅制的鋼材,下河村農具質地好,十分耐用。村民講,他們一輩子也就用掉兩、三把鋤頭。由於其產品質地上乘,農具不僅深受當地百姓的喜愛,還銷往溫州、麗水、金華、福建等地。下河的打鐵因技術傳承久遠,有其獨特性與傳承規模和影響力, 2014年,下河的灌鋼法鐵具製作技藝被列入第七批溫州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如今,下河村的爐火已延續了一百多年,村人的打鐵手藝也在千錘百鍊中變得爐火純青。但是打鐵的確是一種艱苦、枯燥的生活。過程中,近千度的煉爐就在旁邊,鐵塊出爐後必須趁熱打,幾輪下來,大汗淋漓。稍不留心,還會被火星燙傷。在鐵匠的四季裡,一年仿佛只有酷夏。由於長年手握鐵錘使力,鐵匠師傅們的手上都結滿了厚厚的老繭。而那些常年被握在手中的鐵錘手柄,也深深地印下鐵匠師傅們的十個手印,這些苦都不是常人能夠忍受的。因此自改革開放以來,下河打鐵傳承人也出現了青黃不接的現象,年輕人更願意外出打工,而不願意學這種又苦又累又髒的手藝。
現在村裡還在打鐵的以中老年人為主,幾乎沒有學徒,偶爾有年輕人嘗試一下,不到一天就走了。儘管是上百年傳承的手藝,但打鐵吃的是青春飯,年齡一大體力不好就打不動了。60多歲的餘賢取老人從16歲開始跟著父親一起打鐵,打鐵在他們家也傳承了三代。打鐵的時候他的火爐上掛著兩個水壺,他一邊打鐵一邊說:「打鐵太苦了,不僅要起早摸黑,常年要在高溫下作業,不是一般人受的苦,而且每天的汗水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我們就是邊流邊補。」說著,他指著火爐上的壺,「溫度高,水一會兒就開了。」接著,他將鐵塊放到火爐裡又說,雖然很苦,由於從十幾歲開始打鐵,打了幾十年,從心底裡不願放棄這個職業。他也想將手藝傳承下去,可是現在沒有人願意學了。
作坊裡,70年代出生的蔡金彬算是最年輕的一位鐵匠師傅了。由於打鐵比較累,前幾年,他出去打了幾年工,這兩年他父親年齡大了,打鐵時身體有些吃不消,加上孩子要讀書,他又回來繼續掄鐵錘。見有人看他,他還有些靦腆,笑著說,打鐵比給人打工要自由,加上打鐵是幾代人傳下來的手藝,丟了有些不舍。如今他還能堅持打下去,但在他之後,就沒有年輕人再願意學了。
有人說,鐵匠是個快要消失的行業。打鐵的未來會如何,下河村的鐵匠師傅們也不知道。儘管每個人對打鐵工藝後繼無人感到惋惜,但在這個枯燥的過程中,他們也許會成為打鐵這門傳統手藝最後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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