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丹麥駐華大使館在微博稱,丹麥的生蠔長滿了海灘,向中國網民發出「緊急求助」信息。爬滿丹麥海灘的太平洋牡蠣、高大上西餐廳裡的貝隆生蠔,其實都是牡蠣旗下的幾個品種。
牡蠣的種類,幾乎跟蔬菜一樣多。牡蠣的發音,就像在和大海親吻。牡蠣的吃法,光想想就讓人垂涎。
兩廣人民稱牡蠣為「蠔」;香港人為了區別蠔豉(幹的蠔肉),於是在「蠔」前邊加了個「生」字;「蚵仔」又是閩南、臺灣人充滿鹹濕味的稱呼;膠東半島稱之為「石蠣」「海蠣子」;浙北沿海城市又稱之為「蠣蝗」……可謂「一方水土養育一方蠔」。
豐腴的蠔肉,是來自海洋的饋贈。翻開古書,我們發現,中國是世界上最早養殖牡蠣的民族。遠在漢朝已有關於養蠔的記載,明朝鄭鴻圖著《業蠔考》中,對延綿至今的撬竹養殖法已做過詳細的敘述。
蠔苗會被拴成一串,掛在一支支竹竿做成的樁子上,養在出海口附近鹹淡水交界的蠔田裡。竹竿上拴著線,沉浸在海水中或有三五年了;順著線一拉,水底幽幽地升起一串如同巖石般的東西,在出水的一剎那手感陡然變得沉重——又是一年秋風送涼,正是它們肥壯的時候。
▲圖轉自知乎叫嚎Oyoyster
由於海域緯度、水溫、含鹽量、藻類密集程度等生蠔生存環境條件不一,不同地區吃生蠔也不盡相同。
「他們的吃法很文雅,用一方精緻的手帕託著蠣殼,頭稍稍向前伸,免得弄髒衣服;然後嘴很快地輕輕一動,就把汁水吸了進去,蠣殼就扔到海裡。」
——莫泊桑《我的叔叔于勒》
「當我吃下帶濃烈海腥味的生蠔時,冰涼的白酒衝淡了生蠔那微微的金屬味道,只剩下海鮮味和多汁的嫩肉。我吸著生蠔殼裡冷涼的汁液,再借暢快的酒勁衝下胃裡,那股空虛的感覺消失了,我又愉快起來。」
——海明威《流動的盛宴》
生蠔固有「海中牛奶」的美譽。由於生蠔生活海域的不同,不同國度的人,口味也有差異。歐美人喜好莫泊桑筆下「開殼即食」那樣簡單粗暴的生吃,力求蠔肉原生的滑美,混雜細膩鹹腥的衝擊。搭配的檸檬汁,既不喧賓奪主,還可提升鮮甜。到法式餐桌上,又追求唇齒間隱約的「銅味」或「礦石味」。
知乎上有人記錄第一次生吃牡蠣,連同汁水一起將那滑溜溜的軟肉吸進嘴裡時,耳旁「仿佛聽到了海水扑打著沙灘的譁譁濤聲,還有輪船行駛而過嘟嘟的汽笛聲」。
嘴裡是鹹中略帶腥的味道,卻不讓人生厭。咀嚼一兩下後開始出現一絲微甜,隨之口舌不斷生津。咽下肚裡時,「感覺嘴裡呼出的都是海風的氣息」。
但是,學歐洲人對蠔生吞活剝大快朵頤,對大部分國人來說常常是種折磨,所以「生吃」並不討喜,國產的生蠔一般不生吃。
稱霸全(燒)中(烤)國(攤)的生蠔做法還得屬蒜蓉碳烤生蠔啦。個兒大的生蠔肉質飽滿鮮嫩,往裡擱上蒜泥、青蔥、紅辣椒,澆上稀釋過的海鮮汁,既防燒焦又味鮮。
放在爐火上燒烤,看著蠔肉慢慢縮小,不斷吐出汁水,發出滋滋聲響。蒜泥焦香溢滿唇齒之間,配上溢出的鮮美汁水,一口咬下去美滋滋。悶熱炎夏,和朋友圍坐大排檔,烤上幾個生蠔,不亦樂乎。
稍北的海域,海水水溫略低。水冷則生蠔質地爽脆,嚼著不黏糊,可帶勁兒啦。
在北方吃生蠔的最家常做法是蒸煮。在山東,海蠣海鮮小豆腐是一道特色的漢族小吃。將泡發的黃豆碾磨成豆漿和豆渣,切碎茼蒿或蘿蔔,再加入海蠣子,滴點辣椒油,慢慢地攪拌,也可以根據需求,添上蝦仁、蛤蜊等小海鮮,小火慢煮而成。
渤海之濱的遼寧大連,蘿蔔絲海蠣包子、蔥燒海蠣子、炸蠣黃……吃法各樣,都是心頭好。把吃文化融在當地方言裡,說話都有股「海蠣子味」。
炸蠣黃則是大連及其他遼寧、山東沿海城市的特色吃法。海蠣子用料酒稍微醃製一下,裹蛋液之後粘澱粉直接下鍋,外焦裡嫩,香鮮兼備。
汕尾紅海灣,海水中蘊含著豐富的浮遊微生物,正是適宜蠔類生長的風水寶地。肥,美,碩大,正是紅海灣所產蠔的特色。一團晶瑩瑩白亮亮圓滾滾顫巍巍的蠔肉躍入眼帘時,幾乎所有人的咽喉都會不自覺地上下運動。
潮汕地區城鎮常有小市集,街邊排滿了流動小攤。油炸的香味瀰漫,走鬼忙碌著,擁擠的行人圍著小攤,等候著蠔烙。當地人食蠔偏愛小而肥,吃起來更鮮嫩,這也是蠔烙的最佳選擇。
番薯粉打漿,包裹蠔肉,可以減緩高溫下的迅速縮水。放入平底煎鍋,烙到兩面焦黃,還要保持蠔肉生嫩,汁水飽滿,不失鮮味。蘸上魚露提鮮,入口外焦內嫩,脆嫩兼備。
在盛產蠔的地區,為了長期保存和食用,人們也不得不絞盡腦汁想出種種辦法。廣東人過年必吃的傳統菜餚「好市發財」(蠔豉髮菜的諧音)則用蠔豉製作。
蠔肉煮熟之後攤晾在竹篾上曬成金黃色,便成了蠔豉,其色澤滋味都會變得更濃,和香菇、髮菜、豬肉一道燜,更是不可多得的一個特色佳餚。
做蠔豉時,煮蠔的水濃縮而成的副產品是蠔油,因其滋味極鮮,逐漸成了粵菜常需的傳統鮮味調料。
說來有趣,吃完蠔肉的蠔殼,嶺南人並未將其「拋屍荒野」。《廣東新語》中記載,「蠔殼為之,一望皓然」。蠔殼是嶺南最常見的建築材料,多用泥土混合蠔殼堆砌,講究的則用糯米伴食用鹽攪和,或者生蠔殼拌上黃泥、紅糖、蒸熟的糯米,一層層堆砌起來,異常堅固。
一些大戶人家,利用蠔殼打磨成薄片,製成蠔殼窗。那些隱隱透過窗的明亮,會像淺海處靛藍和煦、斑斕交織的陽光嗎?
東莞蠔崗貝丘遺址距今有5000多年的歷史。它處於鹹淡水交界處,因而成為生蠔的聚集地,蠔崗便由此得名。蠔殼牆在廣東順德和深圳沙井也有類似的遺蹟保留。蠔文化遙遠又悠久,被留存在這些牆體裡,被匯聚在石灰巖和生蠔跨越千百萬年的礁體上。
小個子的生蠔還有很多吃法。閩南地區的蚵仔煎,在鐵板上譁地敲出個雞蛋,連同木薯粉攤成蛋餅,撒上爽口時蔬,煎成外酥裡嫩的模樣,出鍋後澆上甜辣醬,軟嫩脆香不油膩,甜辣中帶鹹,撩撥人的味蕾。
民間有種說法,鄭成功收復失土時缺糧,急中生智,就地取材,將蚵仔、番薯粉混合煎成餅吃,流傳後世,成了風靡小吃。
除此之外還有歌謠云:「東石蚵仔煎,鼻味也過羨。」可見晉江南部沿海小鎮東石的蚵仔煎也早已聞名遐邇。泉州民間也有句諺語:「肥蚵肥韭菜。」蚵仔煎在閩南和臺灣,做法和配料略微有差,不過大抵是「一脈相承」。
在泉州惠安,有一種地道的海味小吃叫浮粿。泉州人的浮粿模具常有6個角,象徵著六六大順。將海蠣、地瓜粉、米漿附上蔥和蔬菜,調製成稠稀適中的浮粿團,放入熱油鍋裡,炸至脆皮金黃。趁熱吃,海蠣勁彈不黏,融合著蔬菜的鮮甜可口,餘味無窮。
和嶺南人對蠔的熱衷類似,從食材再到建材,遠在約1000公裡之外的泉州人對蠔,也可謂物盡其用。
蠔會分泌像水泥般的物質將自己牢牢固定在石頭上。建於公元1053年的宋代泉州萬安橋(又名洛陽橋),則利用這種物質的特性來加固橋墩,造就了一座歷經大風大浪屹立近千年不倒的名橋。
泉州蟳埔的蠔殼厝也是富有傳統特色的地道民居,體現「出磚入石」的建築技藝。先民繼承了「閩越族」拾蚵殼拌海泥築屋而居的遺風,建成早期的蚵殼厝。蚵殼相互嵌套,排列於牆體之上,上用紅磚砌成窗框,下配花崗石牆基,灰白紅構成了一組富有美感的貝飾古民居。
蚵殼大而中空,壘砌在一起。這樣的牆冬暖夏涼。閩南尤其是泉州的海風雖然凜冽帶著鹽分,也不能摧垮這種牆。
據當地人說,蟳是海裡像螃蟹一樣的生物,埔是平地的意思。在狹窄的小巷裡穿梭,宛如步入了迷宮。堅硬的牆體些許部分早已殘缺,瓦礫上冒出的雜草卻增添了幾分生機。
這些民間藝術大師嚴謹而又隨意的作品、蕩滌著「海上絲綢之路」文化的蚵殼厝在慢慢減少,但作為文化的見證,又永遠留在了閩南建築的史冊裡。
在海峽對岸,臺灣地區的蚵嗲和泉州的浮粿「異曲同工」。「嗲」在閩南語中是「塊」的意思。港口市鎮常用韭菜和小海蠣肉做餡料,外裹麵粉油炸至酥脆,後可根據個人口味佐以醬料。
「20世紀70年代初期的淡水小鎮,一格子的蚵也不過才賣兩三塊錢新臺幣,兩格的分量就夠煮一大碗湯,夠我們全家四口人喝。蚵仔湯不算是什麼難弄的料理,從超市到傳統市場,蚵仔隨處可見。」
——秦惟宸《蚵女》
秦惟宸的文章《蚵女》和李行的電影《蚵女》,都反映了20世紀70年代臺灣地區吃蚵文化。蚵女,顧名思義,就是採蚵、賣蚵的女孩。
「約莫十歲的女孩兒,打著赤腳,永遠穿著一身破舊的校服……見了人也只是捧起木盒揭開蓋子,用試探的眼神問對方要不要買她盒子裡分成一格一格、去了殼堆成幾小堆的蚵仔。」
▲電影《蚵女》劇照
蠔仔烙、蚵仔煎、生炒明蠔、香煎金蠔、藕香蠔豉、鮮蠔豆腐、蠔油牛肉、鹹菜煮生蠔、蠔豉燜豬手、火腿燉蠔豉、豬肉蠔豉湯、地魚蠔豉節瓜湯……
不計其數以蠔入菜的佳餚遍布各沿海城市,吃出一條長長的海岸線,吃出千年的飲食文化,在另一層面又折射了各地的地域文化。
生蠔是個過濾器,也是收藏家。它一生不停地過濾海水,把那片海域的特性與精華也記憶在身體裡。品嘗生蠔,等於經歷過這個地區的海,想來也是一件蠻浪漫的事。
牡蠣的英文名叫「Oyster」,莎士比亞曾用「The world’s mine oyster」比喻夢想得以實現的世界。也對,在中國人眼裡,吃就是一大人生夢想,唯愛與美食不可辜負。這些蚵、海蚵、海蚵仔、海蠣子、海蛤蜊、左蛤、蠣黃等,是中華民族對蠔的暱稱;那些生吃、水煮、香煎、軟炸、生曬、蠔油、蠔豉等,是中華民族對蠔「夢想」的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