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張儀也開始了對六國的遊說,我們今天選了他在韓國的說辭,一起來看看:
張儀去楚,因遂之韓,說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菽而麥,民之食大抵菽飯藿羹。一歲不收,民不饜糟糠。地不過九百裡,無二歲之食。料大王之卒,悉之不過三十萬,而廝徒負養在其中矣。除守徼亭鄣塞,見卒不過二十萬而已矣。
還記得蘇秦在韓國怎麼說嗎?我們來回顧一下,看有什麼發現。
「以韓卒之勇,被堅甲,蹠勁弩,帶利劍,一人當百,不足言也。」
蘇秦抓住了韓國的優勢來說,你韓國是個戰鬥民族,剽悍無比,你韓國兵器精良,遠穿鎧甲,近射心窩……
可是一到張儀嘴巴裡,韓國簡直比要飯的強不了多少。住得不好,吃得不好,兵馬人眾更是上不了臺面,和秦國比起來簡直會笑掉大牙。也就是說,同樣一個國家,蘇秦可以吹出一朵花兒,張儀卻能把它貶成一堆狗屎。是人是鬼,全憑一張嘴。蘇秦要激發信心,所以要找亮點;張儀要打擊士氣,所以要找不堪。這完全是根據自己需要而尋找對方的優勢或劣勢,但雙方說的都是事實。
這裡我們稍微扯遠一點說,一個國家既有它的優勢又有它的劣勢,一個人也是一樣,既有優點也有缺點,就像硬幣的兩面,就看你想看見他的哪一面。你如果天天都只看見他缺點的那一面,那他真的一無是處,但如果你多看看優點的那一面,那他還是一份人間可愛。所以你如果想要激發一個人的信心,就要學蘇秦,往往要看見對方發光的那一面,千萬不能像張儀。雖然打擊有時候也會刺激人向上,但真正的信心與持久的動力都不會在打擊的刺激下生長,它只會生長於成就感和安全感當中。
蘇秦讓韓王看到了自身不凡的價值,而張儀要想破壞聯盟,就必須摧毀對方的價值感,所以就先有了這第一波打擊。接下來的一波文字堪稱經典,火力值更強,殺傷力堪比原子彈核武器。
秦帶甲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虎賁之士跿跔科頭、貫頤奮戟者,至不可勝計。秦馬之良,戎兵之眾,探前趹後,蹄間三尋騰者,不可勝數。山東之士被甲蒙胄以會戰,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秦卒與山東之卒,猶孟賁之與怯夫;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夫戰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異垂千鈞之重於鳥卵之上,必無幸矣。
瞧,自帶音效的畫面又來了吧,想像力趕緊跟上來,跟著文字開始腦補畫面。秦國虎賁,勇武的戰士,「跿跔科頭」,赤著腳,光著腦袋,一邊奮力奔跑,一邊彎弓射箭,揮刀砍矛,管他多少刀林箭雨,毫不避讓,毫不退縮,嘶吼著向敵陣直撲而去,簡直生猛得下不得地。一般人看見這密密麻麻、光頭光腳,形象也不要,命也不要地衝過來的架勢,嚇都嚇死了,還能有什麼戰鬥力。張儀對付六國用得最溜的招數就是嚇唬人。
這還沒完,第二個帶感的畫面又來了,下面寫秦馬的那句簡直要笑死我了,太精彩了。
「探前趹後,蹄間三尋騰者,不可勝數。」
這形容得也太細緻生動點了吧,秦國的馬都要嚇死你。前蹄縱躍而起,後蹄騰空離地,一躍就是七八米。你想想,這麼一群騰空踩下來的馬蹄子,踩死你分分鐘的事,還自帶宏偉的背景音樂:萬馬齊鳴。而且這樣嚇死人的馬還不可勝數,你還撐得住?
如果這都還嚇不死你,好,那再上圖,來第三波。
「山東之士被甲蒙胄以會戰,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
你們六國作戰還戴頭盔穿鎧甲,你看我們秦國:頭盔,丟;鎧甲,丟。咱光頭光腳光膀子上陣,左手提人頭,右手挾俘虜,滿身鮮血啊呀呀地猛衝過來。
來啊,都說你韓國剽勇,老子再來個比你血腥生猛一百倍的畫面。放映完這樣的畫面,估計老韓完全不能再正面硬剛了。
看到沒有,我們之前說蘇秦的時候就提到過,寫作當中,自帶音效的畫面效果驚人。這裡張儀嚇唬韓國連用三個畫面:秦兵的生猛、秦馬的恐怖、殺敵的血腥。一個畫面接著一個畫面,一個恐嚇連著一個恐嚇,讓你毫無喘息之機,置身於走不出的夢魘一般,心中的恐懼直線上升。
關鍵是血腥生猛的畫面後又一連串誇張式的對比和比喻,實力秒殺,絕對碾壓。
「猶孟賁之與怯夫;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夫戰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異垂千鈞之重於鳥卵之上,必無幸矣。」
「孟賁之與怯夫」「烏獲之與嬰兒」,最勇猛的大力士和膽小鬼與嬰兒,你自己去想想這對比中力量的懸殊。而且「無異垂千鈞之重於鳥卵之上」,張儀嘴裡各國軍隊就是個鳥蛋,秦就是壓得你碎成渣渣的三萬斤重量,哈哈。讀這段,感覺就像張儀在給老韓放完恐怖片後又壞戳戳地來一段陰森森的畫外音。
靠力量自信的人,老子就用更強的力量打垮你的自信。你的支柱塌了,自然就慫了。看見沒有,要打就打你最強的。比如如果你最驕傲的就是自己的成績,我如果說我打球比你厲害,你肯定一笑而過,因為你的支柱產業還在,這還對你構不成傷害,但我如果以絕對優勢的成績碾壓你,把你完全踩在地上摩擦,你的自信分分鐘就會受到威脅。所以張儀此時的攻心戰,其實是對韓王毀滅性的打擊,精神力量有時比身體力量還重要。
那後面基本上沒韓王說話的份了,就是聽張儀一通嚇唬,你不臣服秦,我就拔了你的城,奪了你的地,佔了你的宮殿,滅了你的國……於是,「韓王聽儀計,」司馬遷連表情包的鏡頭都懶得給韓王了。
張儀連橫,主要是採用的離間和嚇唬這兩招,在六國基本上都是一個模子:連騙帶哄,威聲恐嚇,以勢壓人。不像蘇秦雖然有共同的說辭,但又根據每個國家的不同而各有側重,所以張儀的我就選了一個代表來感受一下。當然,他能成功說服六國,除了自身對天下形勢的把握之外,還有一個很大的支撐,就是秦現在的確很嚇人。
至於秦有多嚇人,我們下一回不妨看看千古戰神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