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難忘
文 / 李明碧
人,只要來到這個世界,無論男女,無論官民,無論窮富,無論早遲,無論結局,都會有一次必然要有的人生經歷,叫做「初戀」。
無論是兩個人的偶然相遇,一見鍾情;還是兩小無猜,情竇初開;或是幼時玩伴,青梅竹馬;甚至是媒人之約,怦然心動;那都是人生一定會有的經歷。但是殊途並不一定同歸,格調和結局會大相逕庭,甚至千差萬別,各自大不相同。大多數人在人生的生命長河中也許只會留下淡淡的記憶,個別人甚至會仿佛似曾相識,似有似無,模糊不清。時過境遷,很快就會忘得一乾二淨。但也有為數不少的人則是刻骨銘心,一輩子都始終縈繞腦海,永駐心間,至死難以忘懷。
我的初戀也許有些與眾不同。儘管我和她並沒有花前月下,擁抱熱吻,也沒有十指相扣,手手相牽,甚至都沒有獨自表白,我我卿卿。但我們卻是心有靈犀,內心深處彼此深深相戀相愛。然而可嘆可恨的是那個歷史年代的特殊背景,竟使得兩個被彼此深深吸引,情竇初開的熱血青年,終身只能天各一方,南北遙望,有緣無分,無果而終。始終不能相牽相守成為眷屬,而遺憾終身。
在我不到十六歲那年,由於正值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全國停課鬧革命,不能繼續上學讀書,唯一的選擇就是應徵入伍,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千裡迢迢,遠赴東北邊疆,在那巍巍長白山下,滾滾鴨綠江邊,白山黑水之地,安營紮寨,戍邊於第二炮兵建築120團。從1969年2月至1974年2月,一去就是整整五個年頭。
難忘的1971年9月13日,林彪叛逃,摔死在蒙古人民共和國的溫都爾汗。為了及時對廣大人民群眾進行宣傳教育,由駐地的通化地區,渾江市(縣級市,現為白山市臨江區)和我們駐當地軍隊,迅速組建了一支地、市、軍路線教育幹部宣講隊,一共三十九人。其中地方幹部二十五人,軍隊幹部十四人。我是唯一沒有幹部身份的一名解放軍戰士,奔赴渾江市三道江人民公社,進行為期八個月的路線宣講教育。因三道江公社地處鴨綠江邊,和朝鮮隔江相望。那時中朝關係早已嚴重惡化,關係非常緊張,甚至到了兵戎相見,處在戰爭的邊緣,所以對邊疆人民群眾的教育更為緊迫和必要。我那時在部隊表現尚佳,入伍一年多就入了黨,當了班長,並被確定為幹部培養對象,有幸被所在部隊選定為解放軍宣講隊隊員。被分派到了三道江公社果村大隊,這個大隊幅員面積很大,人口眾多,又是一個漢族、滿族和朝鮮族雜居之地。我被安排住進了漢族集中地的知青點上。
說來也怪,甚至有些不可思議,一個三千多人的生產大隊,在三職主要幹部中,居然有一名十八歲高中剛畢業的女青年當上了大隊會計,排名在大隊黨支部書記和大隊長之後。我住在知青點上,這個年輕的女會計家就在知青點下邊,當中只隔了一條很窄的馬路,可能就只有十步之遙。這位如花似玉的女會計有一個韻味十足,好記又好聽的名字:顏惠清。她身高一米六五左右,身材苗條,五官端莊秀麗,一頭瀑布般齊腰烏髮,皮膚雪白,嬌羞的臉蛋白裡透著紅暈,柳眉下長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說句實在話,我那時才剛剛十八歲,沒見過大世面,從偏僻的四川老家農村到沒有異性的軍營,做夢也想不到天底下竟會有如此漂亮的姑娘。感覺她就像是出水的芙蓉,含苞欲放,亭亭玉立,貌美如仙。
由於工作上的關係,加之住地與她家緊鄰,只是隔路相望,而我們都是風華正茂,情竇初開,最容易擦出愛情火花的熱血青年,彼此相互愛慕也就在情理之中。在那短暫的八個月中,有太多太多的晚上,無論天晴下雨,還是風雪交加,也無論天寒地凍,還是冰冷刺骨,她都一定會在晚飯後來到知青點我的住地與我一同談工作,談人生,談理想,談未來,談我的家鄉四川。而每次她都總是顯得那麼激動,那麼天真,那麼幼稚,那麼溫柔,那麼可愛。離別時,卻總是那樣戀戀不捨,總是一步一回望,脈脈含情,眼睛不時充滿淚花,我也總是目送至她家木柵欄。我那時年齡雖小,確實也很單純幼稚,但直覺告訴我,她已經愛上了我,而且是一種不能自撥的真愛。其實我早已被她的美麗和氣質所感動,內心深處象磁鐵一般被她吸引,也深深地愛上了她。雖然至始至終誰也沒有向對方傾訴和表白,誰也沒有將藏在心底那份依戀吐露,但是我們彼此內心明白,這就是初戀,而且是深深的初戀。
1972年春節,按規定全體工作隊員放了一個禮拜春節假,農曆臘月二十九我坐火車返回了軍營。正月初六,年還未完,我就早早回到了果村。回去的那天晚上,我剛回住地,前腳剛到,顏惠清後腳就跟進屋來,非要請我去她家裡作客,說春節未過完,我獨自一人在異地他鄉,舉目無親,怕我孤獨想家,一定要請我去她家吃頓飯,我怕違反部隊紀律,說什麼也不肯去,可她卻急得滿臉紅暈。最後只好央求,說是她爸媽有話當面要給我講,要我非去不可。無奈何,只好隨她去了。
到她家後,見她們家早已準備好了豐盛的飯菜,炕桌上擺了一瓶名貴的茅臺酒。要知道那個年代喝茅臺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那是平民百姓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及的一種奢望。我不會喝酒,只好以茶代酒,陪著這個善良的老人閒聊。酒過三杯,她爸臉有些微紅,話也多了起來,不停地問我老家是啥地方,家裡還有哪些人,家庭條件如何,願不願留在東北,我都一一作了回答。可這時他卻話鋒一轉,問我有沒有找對象,我也只好如實作答。我說我年齡還小,家裡弟兄很多,且家裡很窮,哪有啥女朋友啊,早著呢!這時只見他非常開心,眼睛有些發亮,一直緊盯著我。思考良久,然後才慢條斯理地說道,說他這一生遺憾沒有兒子,就只有三個女兒。大女二女已經先後成家,唯有三女兒年方十八,未曾成家。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想我么女兒也老大不小,該成家了。並願意將小女許配於你,待你服役期滿,就不回老家四川了。我沒有兒子,就留我家與我女兒結婚,留在東北吧。並說他大女婿是市座圈廠廠長,二女婿是市物資局局長,退伍離開部隊後,任我選擇去他們哪個單位工作,保證一生衣食無憂。他在說話時,只見顏惠清和她媽媽都一直雙眼緊盯著我。母女倆那種渴望,那種期許,那種真誠,那種等待,使我非常非常地感動,永遠難以忘懷。時至今日,塵封的往事雖早已逝去四十八個春冬秋夏,但我覺得仿佛就在昨天,甚至好像就在眼前。而我當時,確實嚇了一大跳,因為我那時正是要提撥為幹部的關鍵期,談戀愛是要經組織審批同意的,部隊有紀律明確規定,解放軍戰士不得與當地女青年談戀愛。否則,將受到嚴厲處分,甚至開除黨籍。雖然我內心十分激動,心跳加速,怦怦亂跳。但是經過短暫激烈思想鬥爭,理智最終戰勝情感。我沉默良久,搖了搖頭,有些語無倫次,連說不可以,絕對不可以。這時,他爸很是失望,反覆問我為什麼。我只是不斷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現在回想當時場景,顏惠清那種絕望,那種無奈,那種無助,那種期待,那種可憐,讓我至今內心深處不時還隱隱作痛。她滿懷希望,瞬間卻化作無情的泡影。極度的悲傷和失望,使得她那像斷了線的淚珠不斷滾落。她迅速逃離,反鎖至閨房,再也沒出房門,見此情景,我也只能忍痛割愛,說聲對不起,談話無果而終,飯局不歡而散。
記得後來當地有過三次招工,雖名額有限,公社每次都將她列入了招收對象。第一次盤石兵工廠招收軍工(女縫紉工),她謝絕了。第二次渾江輕工系統招收女工,她又找理由不去。第三次市師範校招短師班教師,三道江僅一個名額,並指定她去,她還是堅決不去。這次我真急了,記得那天晚上,空中繁星點點,天高月明。晚飯後,她又來我住地閒聊,我趁此機會,反覆勸說她,要把握住人生中不可多得,可遇不可求的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女孩子當教師是多麼美好的一種職業,要她一定不要錯失良機。我洋洋灑灑地勸慰半天,說得口乾舌燥,可她毫不心動,並作出堅定地回答。她說:「小李子,這樣說吧,在你未離開我之前,我絕對不會先於你離開果村一步,我一定要等待你結束這次任務,返回部隊離別我的那一天,我一定要親自把你送上火車。」
她真是一個善良執著的好姑娘,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姑娘,又是一個誠實守信的好姑娘。她守口如瓶,一言九鼎,不失諾言。我這一輩子至死都不會忘記,在我離開果村的那一天,上午我們工作隊全體隊員在公社開完歡送會,午飯後由兩臺東方紅拖拉機送我們去渾江火車站上火車。她們家住在公社至火車站中段,經過她家門前時,我遠遠就看見她穿著一件長長的米黃色風衣,雙排扣緊鎖,腰帶緊束,圍著一條紅色圍巾,微風輕拂,更顯阿娜多姿。她迎著微微細雨,站立在馬路左側,不時跺著雙腳,腳上那雙乳白色高跟皮鞋給人留下永遠的記憶。雙眼不停的遠眺注視著我們車來的方向。當看見我們拖拉機出現,就不斷向我揮手,在離她聲音所及的不遠處,就不斷的呼喊著我,然後是不停流淚哽咽。久久地,長長地呼叫著:「小李子,小李子……」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最後說再見時已是泣不成聲!從那時起,我才終於明白,在這個世界上,什麼叫做肝腸寸斷,什麼叫做撕心裂肺,什麼叫做生離死別,什麼叫做心痛欲絕。我雖意志堅強,想強忍悲傷,但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不斷往外噴湧,只是一直不斷地點頭,點頭,再點頭。心中一直呼喊著她的名字!揮手至淚眼再也看不清她在風雨中美麗的倩影,才慢慢停住了手的搖動 。
此後,我回到了部隊,與她僅有短暫的書信往來,那時沒有手機,沒有電話,所謂鴻雁傳書,只有寫信傳情。後來生怕部隊發覺,毀了前程,就再無書信往來。從此天各一方,音訊全無。直至我退出現役,再次回到我那窮山僻壤的故鄉。將這段刻骨銘心的初戀深深地埋進心底,塵封近半個世紀,從不敢向誰訴說。
時至今日,我都不敢聽張雨生作詞並演唱的那首《大海》,以及音樂人李健作詞作曲王菲演唱的《傳奇》,每每聽到時就會浮想聯翩,思緒萬千,觸景生情,喉嚨發哽,暗自神傷,甚至淚流如注,泣不成聲。因為那如訴如泣的歌聲會觸痛我的心弦,會深深撥動我內心那根最敏感的神經 。
幾年前,我和我的戰友們談起此事,我在部隊最好的戰友,原閬中市市長、後任南充市國稅局局長梁正勤;成都市宏遠公司董事長許開政都曾鼓勵我,自駕許的悍馬軍用越野車,三人一同去那長白山下,鴨綠江邊,尋著當年足跡,故地重遊,一同去尋找我那難忘的初戀。可是,後來轉念再想,離別幾十年,我已年至花甲,老大不小。幾十年來,成家立業,結婚生子,兒女雙全,三個子女早已長大成人,個個都十分優秀。自己既是丈夫又是父親,夫唱婦隨,愛情雖不算美滿,但家庭卻很幸福 。何必童心不老,兒女情長,自尋煩惱。歲月飛逝,往事如煙,時過境遷。也許她早已成家立業,結婚生子,一家人幸福美滿。估計她也今非昔比,現已人老珠黃,青春不再,滿臉皺紋,老態龍鍾,風燭殘年。相見不如懷念,最好的思念是不再相見,留下終生美好的記憶。將這段刻骨銘心的戀情深埋心底,根植心田。雖然今生有緣無分,卻可以將這深情的初戀帶進棺材,走進墳墓。待上得天堂,再化蛹成蝶,雙宿雙飛。如果真有來世,再結秦晉,永不離分。(戊戌年夏於浙江麗水市)
李明碧,四川省南部縣人,大專文化,中共黨員。十六歲入伍於第二炮兵建築120團。曾歷任團宣傳股新聞報導員,基地(軍級)專案組文書,班長。退伍後歷任鄉黨委書記,區委書記,縣林業局長。現退休(副縣級)。愛好文學,喜歡創作古詩,好寫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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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顧問:老楊頭 主編:魏強 題字:李瑞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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