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醫院》在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攝製的一集內容,由詹姆斯·弗蘭科出演,網絡視頻截圖
薛冰硯|文
「這位是傑弗瑞·戴奇(Jeffrey Deitch)。是他讓這一切夢想成真的。」 我們看到戴著標誌性圓眼鏡的傑弗瑞·戴奇以「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The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Los Angeles)館長」的身份被介紹給兩個陌生男人。在與兩人打招呼時,戴奇的語調和動作竟然都有些僵硬——這似乎並不符合我們慣常對於一名博物館館長的印象。再仔細觀察,這段對話發生的場面頗為吵鬧。若非因為「館長」戴奇在場,這看上去就像一場熱鬧的派對現場。作為觀者的我們不禁對戴奇所在的場合感到好奇。他究竟在哪裡?這是什麼場合?其實,這段對話並非出自任何我們熟悉的藝術領域,至少當我們通過幾乎唯一的觀看渠道——電視——進行觀看時更是如此。事實上,這是來自美國廣播公司(ABC)迄今為止已經播放了超過50季的肥皂劇《綜合醫院》(General Hospital)中的一個片段。在 2010年7月23日播出的劇集中,當時剛剛上任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館長的戴奇在劇中扮演了自己——這多少也解釋了當面對兩名專業演員時,為何戴奇顯得如此僵硬的原因;而在這一集中,戴奇所處的展覽開幕正是由演員詹姆斯·弗蘭科(James Franco)所扮演的半同名「跨媒介藝術家弗蘭科」(Franco)在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展出的沉浸式展覽「弗蘭科的異想世界」(Francophrenia)的現場。
「歡迎來到弗蘭科的異想世界!」在喧鬧的展覽現場,演員弗蘭科,或者說「藝術家弗蘭科」的聲音在展廳裡迴響,身穿禮服西裝的「弗蘭科」的形象被投射到巨型屏幕上,「弗蘭科」露出演員弗蘭科式的典型微笑。在《綜合醫院》裡,演員弗蘭科扮演了一名通過再現謀殺現場進行藝術創作的「跨媒介藝術家」。「藝術家弗蘭科」這一角色最早出現於 2009 年 11 月,2010 年 7 月 23 日則是詹姆斯·弗蘭科扮演的「弗蘭科」最後一次亮相(「藝術家弗蘭科」的角色在 2013 年被重啟,換由演員羅傑·豪沃斯[Roger Howarth] 扮演)。作為演員的弗蘭科以戲謔的姿態遊走在純藝術與流行文化的邊界的歷史由來已久。在以亦真亦假的姿態扮演「藝術家弗蘭科」之前一年,他就曾經與一位名叫卡特(Carter)的藝術家拍攝了一部名為《被抹掉的詹姆斯·弗蘭科》(Erased James Franco)的電影。
在《被抹掉的詹姆斯·弗蘭科》中,弗蘭科扮演自己,重新演繹了自己曾經扮演過的所有影視作品中的角色和相關片段。這一先行嘗試也因此為演員弗蘭科此次出演《綜合醫院》之外的諸多延伸創作進行了背景鋪墊。在拍攝《綜合醫院》期間,弗蘭科邀請電影導演伊安·奧茲(Ian Olds)對他的表演過程進行了跟蹤拍攝和記錄,隨後將現場記錄和《綜合醫院》成片的片段剪輯成了一部長達70分鐘的電影《弗蘭科的異想世界(或:別殺我,我知道寶寶在哪裡)》(Francophrenia [or: Don't Kill Me, I Know Where the Baby Is]),並且在 2012 年的翠貝卡電影節進行了首映。
這部電影與「藝術家弗蘭科」在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進行的展覽同名的結果並非巧合——這或許甚至給旁觀者帶來了不少迷惑:「弗蘭科的異想世界」究竟是一場展覽,還是一部紀錄片?這是一場真的在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發生過的展覽嗎?影片中的記述都是真實的嗎?詹姆斯·弗蘭科究竟是一名演員、還是一名藝術家?演員弗蘭科和「藝術家弗蘭科」之間是什麼關係?事實上,這種無論是對於演員弗蘭科還是觀眾來說,令人迷惑的模糊邊界和眩暈感正是演員弗蘭科試圖通過《弗蘭科的異想世界(或:別殺我,我知道寶寶在哪裡)》這一影片記錄、反省並與觀者探討的。
如果說演員弗蘭科在一部肥皂劇中扮演「跨媒介藝術家弗蘭科」——這位半同名,即至少佔有演員弗蘭科一半特徵的角色,並通過這一無法被草率定性的嘗試在表演(performing)、行為藝術(performance art)、流行文化和純藝術領域間往復,以此觸發對於「藝術家」這一身份的破壞、重塑以及對於「藝術」的定義的相關討論的話,作為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時任館長的戴奇在《綜合醫院》中的表演以及將他所領導的博物館用作肥皂劇片場的事實則是在政策及管理領域將博物館功能及館長職責放置在了充滿質疑的聚光燈下。2010 年,來自商業領域的紐約資深藝術經紀人戴奇被任命為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的新一任館長,並在同年6月1日走馬上任。然而,非營利藝術機構的館長慣常是從機構內部篩選而來,而從機構管理角度而言,商業領域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被看作是與非營利藝術機構相斥的一面。因此這一決定在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就在戴奇上任後不久後,《綜合醫院》就於6月24日在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的太平洋設計中心進行了拍攝。拍攝現場的道具以及演員弗蘭科的表演隨後被收錄在名為《在MOCA拍肥皂劇:詹姆斯·弗蘭科在〈綜合醫院〉裡》(SOAP at MOCA: James Franco on General Hospital)的裝置中。同時,博物館出版了同名雜誌《在 MOCA 拍肥皂劇:詹姆斯·弗蘭科在<綜合醫院>裡》——然而,這真是一本雜誌嗎?還是一本對於現場拍攝的記錄?還是這一已經足夠令人感到困惑的事件的延伸?據悉,早在戴奇被任命為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館長之前,演員弗蘭科就曾經表示希望在戴奇當時位於紐約的「戴奇項目」(Deitch Projects)的空間裡進行這一跨越了藝術、流行文化、大眾傳播、藝術家的虛實身份等多重層面的嘗試。而當戴奇從紐約轉戰洛杉磯之後,詹姆斯·弗蘭科進行實驗的地點便順水推舟地被搬到了洛杉磯的這座博物館裡。
藝術史學家唐納德·普雷齊奧西(Donald Preziosi)和克萊爾·法拉戈(Claire Farago)曾在《博物館是做什麼的?》(What Are Museums For, [2004])一書中指出:「一個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事實是,我們現在生活在一個理論上什麼都可以在一座博物館裡進行展出的世界裡;同時,什麼都可以被當作博物館。」演員弗蘭科和館長戴奇將《綜合醫院》帶進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的行為似乎恰好印證了這段話的前半句——至少,顯而易見的是,博物館在實際操作的層面上變成了電視劇的拍攝片場。而當我們通過電視或者熒幕渠道觀看作為演員的弗蘭科演繹半同名「藝術家弗蘭科」時,這一被或肥皂劇中的展覽,或同名影片記錄下的頗為混亂和令人迷惑的事件是否恰好印證了演員弗蘭科對藝術和藝術家概念的破除和重塑?而當我們抽身審視熒幕這一觀看渠道時,它是否因此變成了展示詹姆斯·弗蘭科和「弗蘭科」的博物館?
「藝術家弗蘭科」在劇集裡有一句臺詞:「藝術是一面鏡子,它清晰地反映著我們。」然而,正如藝術與藝術家的定義在《綜合醫院》中被演員詹姆斯·弗蘭科的表演、投射到周遭他者以及機構上的影響而遭到破壞、探討和重塑時,我們便意識到,藝術或許並非總是能夠即刻清晰地反映著我們對藝術的理解和看法。當傳統的邊界被打破時,我們甚至會感到迷惑。而除了參與其中的實踐者之外,在實施層面助力的推手扮演了不亞於實踐者的角色。「這位是傑弗瑞·戴奇。是他讓這一切夢想成真的。」此時此刻,這句話看上去似乎格外地意味深長。
編輯 / Art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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