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介於石,不終日,貞吉。
此豫六二爻辭,明本爻之用,及其吉兇也。
豫之六二,即坤之六二。
坤居下,而六二為正位,象主位。
六為陰,乘二為陰加陰,乃重陰。
上與九四相應,同功異位,又非同性,一剛一柔,柔比於剛,有介於石之象。
石剛而所介者柔。
柔則善退讓,以順從人,故不終日即解,言不久持也。
六二得內卦之正,孚貞靜之德,本坤之行也。
雖有強敵在外,而內不失其貞,不乖所守,則外之強敵亦無由損之,故曰貞吉。
內卦居貞,以貞則固也。
且六二以柔道為守,柔則無忤,豫之所以為順也。
柔順以御外防侮,貞靜以持內守節,則雖有如石之敵,而不冒然犯之。
委曲以避其鋒,而誠信自孚其下,艱貞自保其位,此所以為吉也。
夫介於石者,非易進也;
不終日者,非難解也。
而吉在一貞字,以得正位也。
正則貞,貞則固,然君子處之,不失其豫;小人遇之,將因豫成災。
蓋豫之為用,全在能備,而六二之吉,全在能貞。
居貞者天,履貞者人;
得正則吉,失中則傾。
此天道之吉兇,半繫於人事也。
故曰君子不失其豫,小人將反為災。
凡卦爻之言貞者,有天道焉,有人事焉。
六二之貞,天道也。
以比於九四,其勢迫,其害近,不許從容應付也。
而以得內卦之正,為眾心所附,又能以柔御剛,以貞制暴,其吉乃理數之自合也。
苟一事不勝其用,而悖於柔,急求一逞。
雖有其位,而無其德;
以失其眾,而悖於貞;
先潰其內,則雖吉亦兇矣,則人之不克貞也。
爻辭必曰貞吉者,明貞乃吉耳,失貞者兇。
故亂之久暫,亦當視其在位者之貞否?
非爻辭之含二義,乃人事、天道之不相洽也。
豫六二雖居正位,而上下皆陰爻;
上與九四互為艮卦。
艮者止也,有山石之象。
而六三在其間,六三為陰乘陽位,易與九四近。
且上與六五互為坎卦,合之變蹇卦。
蹇者,難也;
坎者,陷也,有艱險之象。
故自六二以進,有愈行愈難之象。
且六二、九四,一陰一陽,不得相合,柔道順行,剛道逆行,順逆相爭,背馳不復。
則豫於前,將困於後;
豫於此,將困於彼。
以卦言之則豫,以爻言之則困。
故爻辭與困之困於石,據於蒺藜之辭義相類。
不曰困而曰介者,以六二得正位,一也;
未及於六五,坎象未成,二也;
居正位,則有守,未及於陷,則猶可解,故曰介於石,不終日貞吉。
困以兌坎合,蹇以坎艮合,其義之同異,全在陰陽剛柔,上下升降也。
而豫以震坤之合。
震出地上,主以順動,陰宜從陽,而六二之介於石者,徒以六三在中,阻其交親之道也。
故曰介,介者如紹介,言在中也。
又介為甲,亦堅也,重陰必陽,重柔必剛。
以敵言,則為強敵。
以己言,則為自堅,蓋陽與陰匹敵也。
六二之正,應在六五,上下皆陰,有同於坤。
此爻之用,以坤為本。
坤本貞靜,而順承乾陽。
今以不得順承,遂有介石之憾。
然道以柔勝,位以正當;
既志於貞,乃解其害。
故不終日者,天道也。
象曰:不終日,貞吉,以中正也。
此申釋爻辭之義也。
中正專指位言,而仍重在貞字。
貞則克孚中正之德,如不貞,雖幸得正位,將無以守之。
故爻辭言其吉,而釋文更申其義如此。
或者曰,不終日者,位不可久也,是宜視其在位者,果貞與否?
蓋易辭恆包賓、主言,主之吉,賓之兇;
若以爻言,既居正位,當屬於主,不過為下卦而屬陰爻,則非正主可知。
豫貴順動,失順則非吉,故人事之違天道者,必無成也。
又豫易怠忽,六二之位,果不戒於怠忽,亦非吉,以其失貞固之道,而犯豫怠之咎也,讀者審之。
六二,介於石,不終日,貞吉。
「六二」與「九四」,二與四同功而異位,但是沒有直接的承乘應與關係。
「六二」有優良的潛在質量,有智慧、有修為,因為「六二」中正。
蔣介石(字中正)的名字就是由這個爻而來。這個爻很好,《繫辭傳》也作為重點提及。「介於石,不終日,貞吉」,爻辭的結果是吉。
在「九四」稱雄爭霸、叱吒風雲的豫卦格局中,眼看著「初六」、「六三」,被「九四」牢牢掌控,到最後一起跟著倒黴;
既中且正的「六二」卻超級冷靜,他不會跟著「九四」的魔音起舞,不會隨著「九四」的節奏亦步亦趨。他就懂得跟「九四」保持距離、以策安全,這就叫「介」。中間有一個接口把我們隔開了,你傷不到我,我也不貼著你。
跟著「九四」成功的機率大概是一半——「君子得輿」;
失敗的機率也有一半——「小人剝廬」。
「六二」看得很清楚,別看「九四」這麼了不起,其實「九四」陽居陰位不中不正,跟隨的「六三」和「初六」也是陰居陽位不中不正,就連「六五」也不正,在這麼多不正的瘋子之中,「六二」就懂得正,眾人皆醉我獨醒。
「六二」在廣土眾民的坤卦之中,目前是陰爻,所以他就忍著,不隨「九四」起舞,也不配合、不做官,不替「九四」瘋狂的行為背書,遠離未來可能的敗亡。
可見,「六二」就是在野的中道勢力,是真正的清流,腦袋特別清醒;
而且「介於石」,有強硬的外殼保護,外界也傷不到他。
所以「六二」耐得住寂寞,默默地做該做的事。
「介於石」的「於」是「如」的意思,好像石材一劈兩半,接口非常光滑,沒有一點委屈或彎曲,也絕不沾染像「九四」這樣的細菌病毒,堅定得像石頭一樣,絕不動搖。所以後來人稱「其介如石」,就是說這個人非常堅定,不受誘惑。
既然沉得住氣,堅持原則,等到「九四」垮了,「六二」就該出手善後了。
正因為他沒有跟著「九四」胡搞瞎搞,「六二」不但為自己保存了完整的實力,也替豫卦的社會保存了遠期的力量,可以及時出手挽救「九四」所造成的潰爛之局。
不隨著起舞時,他「靜如處子」;到了該出手時,他又「動如脫兔」,當機立斷,扛起善後的責任。爻辭說:「不終日」,出手又快又狠又準,一點也不猶豫。不像「六三」那樣連拍馬屁也搞得猶豫不決,悔之又悔。
由「介如石」的安靜,到出手救助、善後,就是「不終日」;馬上下決定,解決「九四」留下來的問題,目的是尋求和解,所以「六二」爻變是解卦。
豫卦中有解卦的象,「豫」是備戰,殺氣騰騰,對立抗爭;可是始終保持冷靜,最後促成和平的,是「六二」。
「六二」當機立斷,「貞吉」,固守正道,而且合乎整體利益,就會吉。
《象》曰:「不終日貞吉」,以中正也。
《象傳》說:「不終日,貞吉,以中正也。」還是強調「六二」的「中正」。
孔子在《繫辭傳》中為什麼選「六二」不選「九四」?原因就在這裡。
「九四」是檯面上的風雲人物,孔子對此深感疑慮,不知道他要把群眾帶向何方?反而對沉默、堅守原則的「六二」寄予厚望,認為他才是豫卦真正的領袖,能真正解決問題。
孔子說:知機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機乎?機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機而作,不俟終日。《易》曰:「介於石,不終日,貞吉。」介如石焉,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孔子沒選「由豫」,有其深刻的眼光。他認為「介石」「知機」,能見機而作,有前瞻的智慧。
「知機其神乎」,學《易經》就是為了「知機」,在一剎那間看出未來的徵兆。不知機,怎麼能看透「由豫型」的災星就是被下面的人驕縱出來的?搞得他欲望無限膨脹,讓整個社會跟著葬送。「神乎」說明知機不容易,誰能看得這麼遠?
「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機乎」,「六二」對上司不諂媚,對下屬也不隨便。也就是說,他上下都交,但不失分寸,所以他到處是朋友;因為懂得「機」,可以保存自己的資源實力,在亂世生存。
「機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社會的種種變動或吉祥的徵兆,剛開始一定是隱微不顯、看不出來的;唯有先見之明的人能看出。吉有吉兆,兇有兇兆,就像「豐其屋」,絕對是滅亡的徵兆。
「君子見機而作,不俟終日」,「俟」就是等待,絕不等一天過完,一旦機會來了,該出手時立刻採取強勢有力的行動,這都是實際本領。
像泰卦初爻、否卦初爻都吉,就是有先見之明,「君子見機而作」,而且出手快。人生最難得是看得準,看準了之後還要當機立斷、趕快行動。
「介如石焉」,「介」是隔絕病毒,保存自己的完整,像石頭一樣絕不輕易改變。
「寧用終日」,這麼一個有原則的人,等到他要出手時,哪需要考慮那麼久呢?
「斷可識也」,只要機會一出現,就可以當機立斷。
「君子知微知彰」,「微」就是不明顯,沒有警覺時;
「彰」就是顯現。
在「微」的時候就知道會發展成「彰」。
「知柔知剛」,人生的方法策略不見得自己要有雄厚的資源,而是柔,以柔克剛。什麼時候該用柔,暫時退卻、保持圓融?什麼時候該堅持到底?這都不一定,這就是「知柔知剛」。
「萬夫之望」,這樣的一個人才是真正的領袖,是千萬人仰望的對象,可以把命運託付給他。所以,誰才是真正的領袖呢?是「介於石」,還是「由豫」?這就很清楚了。
真正的領袖跟「勞謙」一樣,是真人不露相,藏在下卦坤卦的廣土眾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