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偉》終於上映了!
黃梓導演帶著根據自己親身經歷拍攝的影片《小偉》,走過HAF、走過FIRST影展,一路收穫「平遙影展發展中電影計劃最佳導演」、「FIRST長片類評委會大獎」,終於來到觀眾的面前。作為導演的處女作,他使用平實的敘事節奏和調度取得了極高的完成度,像在觀眾面前慢慢編織一張網,緩慢道盡每一處連結,每一個轉折。
黃梓
影片的原名《慕伶,一鳴,偉明》能更好地幫助我們理解故事:一家三口的生活因父親偉明被查出肝癌晚期而改變。媽媽慕伶扛起家,兒子一鳴收到美國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在「留下來」和「出國去」之間陷入矛盾。通過母親、兒子、父親三個角度,似多稜鏡般呈現出有空間感的故事結構。
延續到導演的鏡頭語言中也是如此,手持鏡頭加長鏡頭的移動忠實還原出主角情緒中的焦慮不安。醫院長廊、學校外牆的山、城市中的高架,黃梓對城市元素的捕捉是精準的,三步兩步的走動即搭建起一個生活氣息濃鬱的「廣州空間」。這一點上看,導演的才華盡現。
家庭多稜鏡
三段不同角度的劇情各有自己獨特的韻味。母親慕伶的堅韌和無助在醫院長廊戲中僅僅通過幾個正向反向的、綿長的鏡頭便樹立起來,她同時也在做著一位嚴格的母親,就像現實生活中的每一位母親一樣,密集地用自己的方式關心兒子,並且也像現實生活中的每一位母親一樣,和兒子產生細碎的衝突。接下來的劇情漸漸向現實主義中添加超現實主義的成分。
轉至兒子一鳴,神經稍稍鬆開。學校戲份的空間搭建實在是真實得可以,要拿來再拍青春片才覺得不會浪費。最討喜的,是幾個男孩在衛生間高談闊論的同時偷偷抽菸。高中男孩子,聊的無非是吹吹牛、說說自己未來的大話、為自己支持的籃球明星辯護,這些話生動說出來了,就覺可愛。和好朋友帶著梯子從學校翻牆,過去之後是一片綠樹森林,一鳴為了尋鞋子,誤入一片密集的綠色,那一瞬間也讓人晃了範兒,不知道時間要去何處。
之後的偉明一段,達到超現實主義使用最用力之處。還是有一座破敗的房子作為施展的空間,偉明的記憶跟隨強曝光的亮光,流動著、刷在空蕩的屋子裡,他見到母親溫粥給他,見到兄長為他領路尋找父親的墳墓。一句「村子都變樣了」,是為失落的故鄉。巧妙之處在於,一鳴也接著加入到這場「夢境起舞」之中,他作為一塊碎片,嵌入到父親的記憶中。兩張臉,重疊在同一段記憶中。這也許這是與父親最好的共情,是利用菲林交出的最好的禮物。
至此,三條線雖彼此獨立,但持續地相互纏繞,人物的感情得以流動。這樣一張「網」,細密地織成了。
日常的流動
華語銀幕上不乏有許多以癌症患者為主角的作品,作為「生活流」的那款,《小偉》難得拍出了生活流動的痕跡。如何表現真實?填充細節是唯一的方法。地鐵車廂中,一鳴快速接下慕伶掉下的手提袋,母子的感情流動便一下子有來有回;在停電的夜晚尋找不見的慕伶,偉明因為著急而一直未能關上手機的手電筒……你能察覺出這位導演,是生活過的人。
導演黃梓曾在接受採訪時說「拍電影對我來說,可能是排解情緒的一種方式」。他本人看上去內向,卻在電影畫面中融入進自己情緒上的波瀾起伏,有很多要說出來的話。跟隨著一鳴的眼睛,我們知道黃梓在美國度過了他的大學時光,在青春期的時候總想要「逃出去」,回國後父親被查出癌症,家庭關係被重新審視,他像一鳴一樣卡在是出去還是留下的複雜情緒中。於是用電影記錄下這一切的念頭便自然產生了。
在留學時,他選擇學電影也是因為小時喜歡看廣告,不過比起影迷朝聖般去拍攝電影、渴望在影史揚名立萬,他坦誠地表達過他在美國的課堂上才第一次聽說侯孝賢、楊德昌,自己到了二十四五歲才真正開始喜歡上電影。
他並不將自己定義為狂熱觀影的影迷或者文青,對電影沒有那麼多死去活來的宣誓告白,他表現得和所謂「精明的電影圈」非常不熟,電影僅僅是他的一種「說話方式」,同時自信地覺得自己精於此道。就憑這一點,讓黃梓擺脫了匠氣,擺脫了用嘴巴大聲喊出的熱愛,沉穩地完成他這部,「獻給父親的作品」,一切都是圍繞著他對家庭的認知。我們由此有幸,用108分鐘的時間暗中旁觀這一段極為私人的家庭影像,像是聽兒時的朋友講他的家庭故事。
最後結尾的「獻給我的父親」字幕,我們也終於知道「小偉」二字的由來:原來是想說明兒子總把父親的名字給叫錯。小偉,小偉,父親又變成了年輕時的樣子。
寫在最後
一鳴打開電視,看到了好笑的內容,急忙回頭準備和父親分享。他只能失落地將頭轉回去了。一鳴和母親抖掉報紙的積灰,將報紙封存在紙箱中,這樣的一段生活,連同報紙一起封存,然後他們邁步離開。電視中播放的影像,和開頭呼應起來,形成一個迴環。這樣的導演,想必已對生活的實質,形成屬於自己的、厚重的參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