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部新上映的影片感動了無數國人。這部名為《八佰》的電影所展示的背景,就是坐落於蘇州河畔,二戰時期的上海。
這座城市的風情,是一匹又一匹布料裁剪的旗袍,是姿態婀娜的歌女,是那首朗朗上口的《夜上海》。
1958年,嚴歌苓就出生在這座城市。
她曾是一名舞者,在舞臺上跳著紅色芭蕾的她,姿態優雅。但之後,她選擇做戰地記者,在炮火中記錄殘酷的戰爭。再後來,當上海從戰時的頹唐走出後,她用文字刻畫女性的堅韌和獨立。
嚴歌苓有很多被搬上銀幕的作品,從《芳華》到《金陵十三衩》,再到如《白蛇》一樣的禁忌之戀。
但我最喜歡的,還是那本《陸犯焉識》:由極具文人氣質和風骨的陳道明扮演男主,獲獎無數的影后鞏俐飾演女主,導演張藝謀給了它另一個名字——《歸來》!
故事跨越兩個時代,民國和新世紀。
戰時的上海,普通人在夾縫中求生,資本家發著戰爭財,有志之士為革命奔波,大戶人家的少爺們,身著裁剪得體的昂貴西裝,在高檔會所做著驕矜的公子哥......
在這個思想碰撞異常激烈的時刻,年輕人們追求解放,追求超前的自由戀愛,崇尚著浪漫的理想國度。
但他們過度地追求自由婚戀主義的同時,反倒把自己囿於另一個更為「落後」的境地。
陸家少爺陸焉識,就曾是這些人中的一份子。
和同年代大多數知識分子一樣,陸焉識的前半生,有著時代造就的相似性:出生殷實的詩書之家,一條龍式的讀完書後出國深造。歸國後在大學任教,或成為某一新興雜誌的主編,談論當下時事與國際形勢。
陸焉識性情張揚灑脫,英俊多金的他是女人們幻想的戀愛對象。妻子馮婉喻對他迷戀至極,但卻被他視為「枷鎖」。
對年輕氣盛的陸焉識來說,長廂廝守不是他的追求,風花雪月更為重要。
同當年的徐志摩一樣,因為一味追隨新式婚姻,看不慣張幼儀的「三寸金蓮」,反對與她的包辦婚姻。張幼儀的堅強、聰慧,和她散發的女性魅力,也就完全被忽視了。即便最後得到了與陸小曼的自由愛情,也頗多矛盾。
在他自己看來,究竟是失去了?還是得到了更好的?但在外人看來,似乎是遺憾大於幸福。
和徐志摩很相似,陸焉識的反叛總歸顯得窩囊。
繼母為他娶了娘家侄女馮婉喻,他不喜歡,卻也不敢不娶。只得利用兩段婚外情,作為自己的「報復」武器,用以撫慰一顆不甘的心。但自始至終,這些都只是他跟自己玩兒的把戲,不敢讓家中繼母和妻子知道。
他的第一段「婚外情」,是個姿色平庸的外國女子。但就算這樣,只要對方身份在,英俊多金的他就可以放下身段,陪她遊戲,並自以為是地傷情幾許。
第二段「婚外情」,是一位具有先進主義思想的女子。她視野開闊,性格火辣,但陸焉識對她更像是一種徵服欲,而不是愛情。
陸焉識和那個年代多數接受過新思想的青年一樣,追求新式自由戀愛,一味地認為非自由戀愛就是「枷鎖」,過分追求一個象徵,卻意識不到自己錯過了一段比自由戀愛還有情意的含蓄愛情。
傅雷曾給大兒子的家書中提到過對妻子年輕時的情感——國外讀書時,傅雷先生也還年輕,對於已定了親的妻子,他也有過搖擺不定的時候。但在歸國後的相濡以沫中,他逐漸眷戀妻子,謂她是自己一個「知己」。
所幸傅雷先生看到了妻子的魅力,沒有錯過她。但陸焉識卻生生錯過了大半個人生,在之後的艱苦歲月中,才揣摩出馮婉喻眼神中的深意,才開始一遍遍咀嚼回憶來重新認識她。
他錯了前半生,在後半生的困苦中才讀懂她的聰慧。
馮婉喻並不愚笨,是陸焉識始終以自大的眼光看待她,認為她不過是個小心翼翼求得丈夫愛憐的小女子。
她太愛他了,在一個男人眼中變成失了自我的卑微者。
第一次相見,他便以一種鄙夷的心態,懷疑她的「解放腳」能不能做體操。她以崇拜的眼光說起他的優異,他也只是隨口敷衍。
他的氣度是陸家殷實的財力給的,讓他揮灑自如;他的才華如錦上添花,讓他在十八歲的馮婉喻心裡,像是個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神。
但馮婉瑜要真是像他以為的那般愚笨,怎麼能只花一年時間就學懂俄語?又怎麼能在複雜的官場中為他求得一線生機?更別說在他容貌大變,逃回來後,一眼就能認出他。
馮婉喻的堅韌和聰慧是沉默不外露的,遠比陸焉識有魄力!
但痴戀一個男人的女子顯得太卑微了,以至於他忽略了她的一切閃光點。
但馮婉喻在為人處世上,比陸焉識強了不止一星半點。他的無用是迂腐的「書生氣」,是對人情太過直白的揣測,是不懂轉彎的傲慢。
一個女人最好的狀態,是瀟灑地為自己活著,不為一個男人過於迷失,謙卑到失了自我。
長時間的困苦會磨掉一個人的心智。陸焉識的過分正直和清高,讓他吃盡苦頭,知識分子式的愚昧又讓他顯得幼稚。
面對流放,為了生存,曾經驕傲的語言學家,不得不面對被一群曾經他眼中「不登大雅之堂」的人叫成「老幾」。
近三十年的流放挫去了陸焉識當年的銳氣,但也讓他在流放中徹悟了自己對馮婉瑜的愛。
她的優雅,她勾人心魄的眼神,她對他獨舞般深情表達的愛意......這些都成了他在難熬歲月裡一遍遍咀嚼的素材。直到人生失意,他才發覺,真正愛他如一的,只有當初被繼母硬塞給的妻子馮婉喻。
逃回上海後,陸焉識對馮婉喻的愛終於達到了高潮的。
意氣風發的陸焉識,徹底沒了當年的影子,他最好的時光在勞苦中渡過,最終變成一個普通的老人。這也讓他與馮婉瑜的愛,第一次變得勢均力敵。
他開始自卑,會為自己的孩子著想,會為了她寧願再次失去自由。
可惜,即使馮婉喻依然愛他,此時的她卻把他遺忘了,殘存的著只有過去的那個陸焉識。
他只能牽著活在回憶中、認知逐漸退化的妻子,默默陪伴著她。
他的彌補雖然有些晚,但終究是來到了。
荒草漠上的歲月讓他看清人性最黑暗的一面,當他歸來,他的摯愛卻已經將他遺忘,她守候的始終是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陸焉識,他以故人的身份陪她走完最後的歲月......
「他回來了嗎?」
「回來了。」丈夫悄悄地回答她。
「還來得及嗎?」妻子又問。
「來得及的。他已經在路上了。」
「哦。路很遠的。」
婉喻最後這句話是袒護她的焉識:就是焉識來不及趕到也不是他的錯,是路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