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飯的速度很快,每到吃飯的時候就要被老婆數落幾句:「你是從餓牢裡放出來的吧!你七天冇呷飯了吧!」但我依然我行我素,心裡卻反駁著:我進口力強呢,沒辦法。其實我吃飯吃得快,與兒時的生活習慣有關。
一分錢一片的腐乳揀四片
我老家是銅官鄉下茅屋灣,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生活條件比較差,凡是能夠吃的都被大家弄過來填了肚子了,還長期處於飢餓狀態。雖然茅屋灣看起來山清水秀,一日三餐的時候家家戶戶的茅屋頂上也升起了縷縷炊煙,但一頓鍋盆飯灶聲之後,無非是家裡的孩子捧了個飯碗依在門檻邊,一雙筷子有氣無力地在飯碗裡翻來翻去,除了每餐都有的半片「貓魚」之外,再無其他,無奈,也只好將半片「貓魚」拌在飯裡,咽了下去。
「貓魚」就是腐乳,「腐」和「虎」在我們老家那邊是一個讀音,「乳」和「魚」也是一個讀音,估計如果將「虎魚」放在一起讀,不但人家難以理解,恐怕連吃都不敢吃了,於是,便用「貓」來代替「虎」,何況還有「老虎不發威,你還以為是病貓」之說,「虎」和「貓」通融一下,這樣,「腐乳」便成了「貓魚」。
要說當時的「貓魚」確實很好吃,也是家家戶戶必備的下飯菜。特別是到了冬天,下起雪了,大人們也不願破開凌冰去找新鮮菜,便掏出五分錢來打發孩子們端起一個小砵子或者茶碗,跑到不遠的代銷店去揀幾片「貓魚」回來。一分錢一片的「貓魚」揀四片,剩一分錢買一粒糖粒子回來,兩姊妹一個人一截。於是便顧不上颳得臉痛的凌風,拈著碗就去代銷店了。
代銷店的老闆叫再爹,接過小砵子在櫃檯裡哆哆嗦嗦地搞了一陣子,有一陣略顯酸酸的氣味飄過來,砵子遞到了手上,糖粒子捏在掌心,聞著這「貓魚」氣竟有了食慾,便用小手指蘸點放到了舌子上,將半口發酸的水吞了下去。
剛開壇的「貓魚」有一股略帶黴味的清氣
也不知道過了幾年,代銷店的「貓魚」漲價了,於是,家裡便自己做了起來。每到農曆九、十月間,屋前的路上就有一個挑著「貓魚」胚子的師傅在叫賣,「買『貓魚』坯子不咯?一分錢一片!」「細範不咯?不老噻!」「細範細範哩!」於是便在一片吆喝聲中,母親買下了一百片「貓魚」坯子,拿進屋,將「貓魚」坯子攤在欄盤裡,讓它發黴。然後再找出一個銅官窯上出的「貓魚」罈子來,待黴發好之後,切點薑絲黃辣椒等一起放在罈子裡漚著,等它發酵。
也就是一個月時間,自己家裡的「貓魚」可以吃了。每到開飯的時候,不管有菜沒菜,母親都要從罈子裡夾兩片「貓魚」出來放在桌上。這時候,剛剛開壇的「貓魚」還有一股略帶黴味的清氣,加之還有幾根薑絲和辣椒粉子粘在「貓魚」上,與那些尚未完全融掉的黴絲纏在一起,平添了幾分滋味。
端起飯碗,用筷子從「貓魚」邊上點進去,將一層薄薄的淡黃色的皮翻過來,包住幾點薑絲和辣椒末,再帶一點「貓魚」和湯汁放入口中,一陣姜之清、椒之辣、乳之柔、黴之澀、湯之鮮便瀰漫於舌尖上,滿口生津,一碗飯被半片罈子「貓魚」送入腹中去了。
這時候,上屋有兩個小夥伴來了,手裡端著一碗飯,但沒有一點菜,靠在門檻邊上望著這邊狼吞虎咽。看著兩個夥伴實在沒菜咽飯,母親便從罈子裡再次夾出一片「貓魚」來,一分為二放在兩個夥伴的碗中,兩個夥伴也不講客氣,將「貓魚」拌在飯裡三扒兩攪完事了,還將飯碗遞過來對母親說:「嗯喃嘎還借兩片把我做夜飯菜,好啵……」
早幾天,在銅官陶瓷公司原三廠廠區裡一個叫「陶疏戀罈子菜」的地方,我找到了罈子做的「貓魚」,回家開壇一試,嗯!有自家屋裡做的「貓魚」的味道。 文、圖/譚鐵安